一日,王忠嗣身上披着长袍,又在奋笔疾书著写兵书。
他的夫人李氏,亲自端着茶来看望他。见披在他身上的长袍都快要掉在地上,而他竟然都不管不问仍然奋笔疾书。忙将茶杯放在桌一旁,上前将长袍重新给他披好。
李夫人在旁待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劝道:“夫婿著书乃是善事,但需要注意自己身体,不要操劳太过。妾刚在一旁待了不足一刻钟,便听到你咳了好几回。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要不要给女儿去信,让她在长安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名医,送到这里来。”
“不可!”王忠嗣想都不想拒绝了,“公辅已经去了前线,已经够让女儿操心。咱们就别给她添乱,让她白担心。”
李夫人道:“这怎么算白担心,你的身体要紧啊。”
“我知道,夫人不必过于焦急。”王忠嗣抢话道,“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不会就这样死的。”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李夫人啐了一口,责备道:“你千万别说这种丧气话,你将来还要看自己的小外孙呢。”
王忠嗣点头,苍白的脸色中挤出一抹血红。
听到女儿王韫秀,李夫人不禁一声轻叹:“要说我们的女儿真是命苦。好端端的贤伉俪,非要被陛下赐婚拆开。还是太子的女儿,你说这叫什么事。”
王忠嗣眼神一暗,叹息道:“这就是陛下的权谋,必要的时候儿子都是棋子,何况是孙女。”
到如今,王忠嗣已经不需要再尽忠。说话也就没有以前那么顾忌,只要是没有朝廷耳目的情况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完,又奋笔疾书。
“刚叫你不要太操劳,你怎么又写上了。”李夫人担心的成分,多过责备。
王忠嗣轻叹一声,放下笔回道:“圣人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每次驻足江前,见大江东去,思圣人之言,不由得悲从心来。深感我是多么的渺茫,只似一朵水花而已。”
李夫人劝道:“夫婿所言极是。但夫婿自幼冲之年便领兵纵横天下,为大唐开疆拓土。自始至终,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亦无愧于心。纵使不能青史留名,也能无愧于己。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值得遗憾呢。”
王忠嗣苦笑道:“娘子之言是也。”
李夫人看在王忠嗣自己的劝导下,心情好转,于是立刻建议道:“夫婿今日天气刚刚好,不如随妾身出去踏青如何。”
王忠嗣经过李夫人的劝导,心情开阔不少,点头同意。
在李夫人搀扶下,王忠嗣沿着荷塘边散步。
正值七月,荷花别样红。
王忠嗣望着一池荷花,心情大好。
就在这时,有府中小厮来报消息,见女主人在,不敢说。
王忠嗣厉声问道:“什么事情?快说!”
小厮只得道:“回太守话,大唐损……损兵三万,攻占石堡城。”
“啊!”王忠嗣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在荷花上。
王忠嗣长期担任四镇节度使,现在的很多军镇士兵都是在王忠嗣时期悉心培养起来的百战精锐。竟然一口气损失三万多,叫王忠嗣怎么能不痛心。
“夫婿!”李夫人连同小厮扶住王忠嗣,仔细一瞧已然昏厥。
李夫人一面连忙命小厮们将王忠嗣抬回房中,一面派人去请大夫。
她之所以不让小厮们说这件事,就是怕王忠嗣听到后会情绪激动。没想到,事情如此凑巧。
大夫来后,给王忠嗣施针,才让王忠嗣缓过气来。
王忠嗣悠悠醒来,自知大限将至。命屋中除妻子李夫人外,其余人都出去。
李夫人含泪坐在床沿。
王忠嗣伸手,温柔的为李夫人拭泪,并柔声道:“人生死有命,不能强求也。你我夫妻相守数十年,不想今日要永别了。愿娘子保重身体,不要以我为念。”
李夫人悲不自胜,无法答话。只是默默的点头。
王忠嗣又道:“不要把我的死那么早告诉咱们的女儿,一定要晚一点说。元载娶和政郡主的事情已经够让她伤心,不要再添这一件。”
李夫人含泪道:“夫君心多了。你去……的消息迟早会让女儿知道,到时又该如何呢?”
她和王忠嗣鹣鲽情深,「去世」二字始终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王忠嗣一声叹息,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随它去吧。
恰在此时,王忠嗣看到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兵书,请求道:“夫人帮我把所写的兵书全都拿来,我有用。”
李夫人不知道王忠嗣要做什么,还是遵从。一边流泪,一边将王忠嗣所写数卷捧到床前。
“抬火盆来。”
李夫人到这话,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丈夫的命令,她不忍违抗。于是命下人抬来了火盆,放在床前。
王忠嗣伸手抚摸着李夫人怀里抱着的书卷,泪水像大江一般流不尽。
抚摸着自己呕心沥血所著的兵书,王忠嗣泣道:“我一生征战在外,与兵器结成骨肉亲。曾记得新城单骑破吐蕃;北伐连胜突厥定塞外;掌四镇节度使败吐蕃。一生心血著成此书,墨迹尤新,命却归黄土。这兵书不想留名青史后人颂,只望能为后来将提供参考。如今幡然醒悟,兵书再好无人用,不如赴火焚。”
他说完,亲手将一卷卷兵书投入火盆中。望着腾腾升起的火焰,放声大笑。
该笑吗?为何眼角全是泪。该哭吗?笑从何来。这看似在笑,实际在哭,更平添一抹生命的悲壮。
兵书焚烧完,王忠嗣“啊”的一声叫出,昏厥过去。
李夫人慌忙搀扶王忠嗣,将他扶到床上。再看见王忠嗣脸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不由得放声大哭。
是夜,王忠嗣一直发高烧,嘴里念叨着“杀敌、杀敌”,至午夜时分。在妻子李夫人和儿子王彦舒的面前,溘然长逝。享年四十五岁。
中唐以来一代名将,前所未有的四镇节度使,就这样埋于黄土。只剩慨叹,凭吊一抹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