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舒影道：“护卫陛下的左龙武军先前在咸阳县逃跑大半，留下来的除了我和父亲的亲兵，其余都是元将军的旧部。只有将军出面方能平息事端，保护陛下西行。”

元载长叹一声道：“不是我不愿意出面，而是群情激愤。人人都喊着要处死贵妃娘娘，我也不能控制。”

韦见素在一旁，连连点头称元载所言属实。

陈舒影最怕听到这句话，急道：“父亲因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被陛下用木杖打了好几下。陛下还命高力士派丽景门内卫保护贵妃娘娘，可见陛下之心。”

元载也知道此事棘手，把心一横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就让我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促成此事吧。”

话音未落，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踏踏”的脚步声。急忙回头一看，竟然全都是自己的旧部。

“将军！”禁军哗啦啦再次跪下一片。一眼望去，只看见头盔顶端的盔缨像稻田里下垂的麦子，红灿灿的。

有禁军将领朗声道：“杨国忠谋反被诛，杨贵妃不应该再侍奉陛下。望将军在陛下面前力陈此事，将杨贵妃赐死。”

人人面带愤怒，随时可能像火山一样爆发。

这弄得陈舒影很紧张，急忙调亲兵守卫寺院大门。但和跪下的禁军相比，好比是一滴水遇到波涛汹涌的大海。

此刻，双方显得异常平静。

这是暴风雨来的前奏。

元载朗声道：“我用自己的性命起誓，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接着扭头看向韦见素：“情况紧急，会微兄就留在这里，不让双方爆发冲突。”

韦见素发现留在这里很危险，去见陛下更危险。已经没得选择，于是郑重的表示绝对会坚持到最后。

说这样的话，表明韦见素已经有了为国献身的觉悟。

元载心下感动，这个滑头的家伙，关键时刻还是有血性。解去腰间佩剑，径直进入积香寺。

刚进寺院，便见到陈玄礼大踏步迎面而来。

他是听到了外面的喧闹，急忙出来查探。见到元载一刻，不禁松了口气。

陈玄礼道：“陛下在佛堂诵经，你快随我去觐见。”

元载点了一下头，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随陈玄礼来到积香寺的正殿大雄宝殿外面。里面清亮诵经声，伴随着淡淡的檀香味，不时传出。

只等了一小会儿，高力士从殿内出来，用嘶哑的声音道：“陛下有旨，传右龙武军大将军元载入内觐见。”

“臣元载遵旨谢恩。”元载再次整理衣帽，然后和陈玄礼一起阔步入内。

见到玄宗的刹那，元载下跪磕头：“臣元载叩见陛下，愿吾皇千秋。”拜完，双膝跪地，直挺着身子，视线刚好与玄宗的龙袍下端平齐。

玄宗此时神情疲惫，拄着拐杖，用略带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元载。片刻后，才开口问道：“杨国忠是你杀死的？”

“是。”元载回答的很干脆。

“听说你去追虢国夫人和韩国夫人，可曾追到？”

“她们已经伏法。”

玄宗闻言霍然起身，身体微微颤抖，眼神震惊，一脸的不可思议看着元载。

片刻后，玄宗幽幽地说道：“她们可都是无辜的，从没有干预朝政。又是秦国夫人的姐姐，你居然下得去手。”

元载耿直道：“当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陛下何必替他们掩饰，再说掩饰也迟了。”

玄宗没想到元载回答的这么干脆果断，大有不惧一切的气势。让玄宗有些捉摸不透，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保护陛下安全，还有随陛下西行的皇室贵胄和列位公卿大臣。”元载始终没抬头看玄宗，但从玄宗说话的口气判断，到了该摊牌的时候。

玄宗哈哈大笑，笑得格外凄凉。叫道：“话说的好听，你还不是为了太子，为了报王忠嗣的仇，来逼迫朕！”歇斯底里的咆哮，像一头受伤的猛虎。

元载闻言头一次抬头盯着玄宗，缓缓地起身说道：“陛下以为臣等是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痛苦的选择？陛下从来没有睁眼看一看随陛下西行的禁军一眼！皇室宗亲、公卿大臣饥饿难耐，以草为食。禁军本已疲惫，却被魏方进等奸臣无端责骂。”

玄宗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栽倒。幸亏高力士眼疾手快，迅速扶住玄宗。

高力士怕玄宗暴走引起元载的反扑，明面指责道：“元载对陛下不得无礼，还不乖乖的跪下。”实际是给玄宗和元载一个台阶下。

元载扑通一声，重新跪在地上，但没有低着头而是昂视玄宗李隆基。

李隆基，大唐一代雄主。从西逃出长安以来屡屡受挫、处处受窘，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临界点。若是放在以前，元载敢这样看他，必死无疑。但现在李隆基已经没有胆量敢处死元载，还要靠元载稳住禁军。

“真的到了非处死不可的地步吗？”李隆基终于低头。

“现在众怒难犯，形势十分危急，安危在片刻之间，望陛下赶快作出决断！”元载拜伏在地。

李隆基掩面而泣：“贵妃一直深居内宫，陪伴在朕的左右，怎么可能知道杨国忠谋反呢？”

元载刚要开口，却被高力士抢了先：“贵妃娘娘确实是没有罪，但将士们已经杀了杨国忠，而贵妃娘娘还在陛下左右侍奉，他们怎么能够安心呢！希望陛下好好的考虑一下，将士们安宁，陛下就会安全。”

高力士这番话算是说到了李隆基的心坎里，如果不尽快平息兵变，李隆基就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这种话只有高力士才有用，元载说了毫无用处。

元载此前一直没机会和高力士接触，却听到高力士能说出处死杨贵妃的话，心下疑惑。不由得多看高力士一眼，却见他面不改色。

李隆基仰天长叹：“元卿你去处理吧。带上高力士一起去，记住让贵妃走的体面一些。”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元载和高力士连续磕了三个头，一同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