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行，自然是旌旗招展、声势浩大。

元载有幸随行，与李清漪共乘一辆马车在队伍后方的位置。

本来王韫秀也应该同行，但她不愿意见到皇帝和杨家人。他的父亲王忠嗣虽然已经离开了五年，但她内心深处对皇帝的恨却丝毫没有减。

这队人马到了华清宫门前，贵妃搀扶着皇帝下车。

众人也纷纷下车。

元载“蹭”的一下从马车上蹦了下来，然后转身伸手去扶李清漪。

李清漪顿时面色微红，放眼望去都是妻子搀着丈夫下车，没见过丈夫先下车扶妻子。但看元载坚持，短暂犹豫过后，遂伸手让元载扶下车。

元载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还伸手握住李清漪的手，强行拉着她随众人阔步前行。过望仙桥，走本正门，穿津阳门绕道日华门，抵达华清宫前殿。

华清宫的前殿气势恢宏，正对着门的是属于君王的座位，两侧依次是其他人按照血缘、品秩排好座次。

皇帝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坐主位，其余各自按照长幼尊卑、品级大小依次入座。

随行人数虽少，但放眼望去都是熟人，也有仇人。但是在贵妃生辰这天，都不敢造次，笑吟吟的互相见礼问好。皇帝不仅不管束大臣们，自己和贵妃娘娘有说有笑，这样显得热切。

皇家威仪，只有在这一天显得薄弱。其他时间，众大臣都不敢出声。

“奏乐，献舞。”

随着高力士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万春公主和张云容双双来到众人前，翩翩起舞。万春公主竟然一身胡服男装的打扮，张云容则典型的唐装仕女。好似一对翩翩蝴蝶飞舞在花丛中，又好似一对鸳鸯在戏水。倏忽间，舞蹈再变公主变成了猎人，而张云容成了大雁。猎人打猎射中了大雁，而大雁却原来是恋人。猎人抚摸着大雁哭泣，然后两人再次相聚于幽冥地府。

由于两人都是女人，众人看着再亲昵的动作都不会显得违和。众人被二人精湛的舞技所折服，都随着他们的表演而情绪起伏。

当两人相聚在幽冥时，众人皆唏嘘不已。

元载却泪如雨下。

一对恋人三生三世纠缠，到最后仍免不了生离死别。尤其是最后一幕，不正是贵妃未来的写照！元载偷瞄一眼主位的皇帝和贵妃，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李清漪瞥见元载在流泪忙拿出手帕，为元载拭泪。她误以为元载是被两人的舞蹈感染，殊不知感染人的只有现实如痛苦般的割裂。

“这难道是最后的狂欢吗？”元载在心里悲哀的想，接过李清漪手中的手帕，自己擦泪。

舞蹈毕，皇帝和贵妃抚掌叫好，众人也随之抚掌。

李隆基道：“洋乖囡（nan）和张云容舞蹈虽好，只是略显得伤感。在座众卿谁愿意舞上一曲，以助酒兴。”

洋乖囡是李隆基对万春公主的昵称，在自己人面前叫这个名字显得很亲昵。万春公主乃是杨国忠之子杨朏的妻子，生得落落大方，舞技精湛。

在座众人心领神会，认为是皇帝故意这样说，为的是给万春公主再表现的机会。于是个个稳如泰山，没有表演的意思。

这时，有人喊道：“臣不才，愿意舞剑助兴，不知可否。”

众人愕然，定睛一看，站在大殿中央的人正是元载。

皇帝李隆基并不生气，反而拍手叫好，说道：“听说元卿经常在庭院舞剑，却没有亲眼看过。今日我和娘子要一饱眼福了。”

元载叉手道：“臣舞剑拙劣，仅以此博君一笑。在座诸公，只当是在下是为贵妃娘娘庆生，不要见笑。”

皇帝李隆基和贵妃杨玉环以及众大臣都安静了，静静的看元载表演。

元载右手背剑，闭目尚在酝酿情绪。

万春公主和张云容待在换衣间，听说元载要表演舞剑，连服装都没来得及换就奔到了前殿。

皇帝见了，也不责怪。

元载之所以要当众表演舞剑，名为助兴，实则是祭奠贵妃杨玉环。

后人有诗云：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元载要祭奠的不仅是杨贵妃，更是那个生机勃勃的时代，以及自己明明知道一切将要发生，却无力阻止的悲哀。残酷的说一句，只有乱世才能给他真正平步青云的机会。

既然天下无人可改变历史，就请解开缚在我身上的枷锁，让我来拯救这个大唐的天下吧。

酝酿情绪完毕，元载遂掣剑在手，剑随影动。于大殿上左右飘忽舞剑，宛如鸿鹄振翼高飞，又似雄鹰俯空盘旋。

边舞剑边歌曰：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这一刻，元载仿佛看到了千军万马来回厮杀，想起了当年追随岳父王忠嗣于积石山大战吐蕃军的过往。旌旗招展，鼓声雷动。自己统率朔方劲卒，自北向南一路攻城拔寨，长驱直入夺得吐蕃石长城。

情绪到此，元载不由得剑越舞越快，越舞越疾，剑随身动。真似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再歌曰：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元载眼前闪过一张张鲜活的面容，那是为大唐社稷安危，舍生忘死的将士和忠君爱国的文人。

最后歌曰：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谁愿像扬雄那样的儒生，白首著书，老死窗下呢？）

声随影动，剑随风快，人与剑，声与影，竟然分不清。只让在座众人遥想燕赵悲歌之士，不禁壮怀激烈，又怅然悱恻。

一曲剑舞毕，满座鸦雀无声。

半响后，李隆基唏嘘道：“元卿剑舞果然不同凡响，朕观之如见古人矣。”遂赏赐元载束帛三十匹。

元载跪拜谢过陛下，将剑还给侍卫，随后入座，接过李清漪递来的手帕擦汗。

杨贵妃看得高兴，本来皇帝是命人进行琵琶表演。贵妃却道：“妾身许久没有跳舞，今儿日子特殊。请三郎准许妾身舞一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