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里,元载端坐在书房,面对着一盒盒名贵中药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世人都说:人活着是为了一口气。
元载认为很有道理。
自从行刺遇险之后,面对代宗的冷漠,百官里不少人的弹冠相庆,元载便萌生退意。有意从宰相的位子上急流勇退,享一方偏福。为自己的子女们谋个出路,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这一口气泄了,元载的病就迟迟不见好。
王韫秀端来汤药,见元载坐在书桌前叹息不已。好奇的问道:“夫君是念起陛下对你的好,因而叹息?”
元载接过药碗喝了口,说道:“不是。我只是在想怎样摆脱这些无聊的头衔,然后颐养天年。”
王韫秀促狭道:“夫君要舍去相位。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你也愿意舍得?”
元载哈哈大笑道:“我是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待过的人,没有丝毫的眷念。”
王韫秀叹道:“当日与夫君商议以退为进,不想还没实施就遭逢遇刺。如今夫君竟然不想再多付辛劳,让人感到十分的可惜。”
“是挺可惜!”元载自己也不甘心,“可是有盛必有衰都是自然之理也,我不必刻意强求。”
王韫秀认可的点了点头。
元载不入朝理政,代宗越来越觉得很累。每天都要批阅成堆的奏折,还忙到很晚才会睡觉。
真就是职位越大,责任越大。弄得代宗一些吃不消,每天用膳都多吃两碗。
独孤贵妃看代宗饭量见长,打趣道:“陛下这些日为国操劳,应该多吃一点。不然日渐消瘦,那可就不好。”
代宗没好气道:“朕以前只觉得治大国如烹小鲜,真以为很简单。现在才知道元相为什么要在修那么大的前院,真就是为了办公及时。朕每日批阅的奏折,摞起来有山那么高。”
独孤贵妃捂着嘴偷笑。
代宗叹了口气道:“下面那些大臣哪个是省油的灯,一个个左一个请示,右一个遵旨。都是害怕承担责任,不敢放手去干。害得朕每日辛苦,也不知道会怎样。”
独孤贵妃道:“太宗朝时期文德皇后曾劝太宗说,是什么样的茶壶配什么样的茶碗。百官只见到陛下如何对待辛苦的元相,却看不到陛下的良苦用心。以至于朝局因此动荡,百官离心离德。”
代宗一听,心里顿时明白了许多。
次日,代宗设朝。下诏给百官,只说元载为相时期一切法度都不变,留下来的人选各自谨慎职守,不必再变更。
这就在事实上确定了元载的书信,稳定朝中百官之心。
消息传到元载的耳中,元载却不为所动。
好不容易赋闲在家,元载竟迷起了书法写作。时常在书房泼墨挥毫,写得一手好狂草。
听了下人的汇报,元载命他出去。搁下笔,念着自己写的字:急流勇退。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好,好,好!好个急流勇退。”
元载抬头一看是和政公主进来了,忙绕过书桌来迎。
和政公主瞥了一眼书桌上的字,笑道:“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看夫君行径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元载笑道:“无事消遣而已,公主不要太过深究。”转身就往榻上走去。
和政公主很自然的上前扶着元载,一直把他扶到榻上坐下,这才说道:“夫君之心,妾身尽知。然妾身之心,夫君则未必了解。”
元载抬眼看和政公主,一脸的疑惑。
和政道:“自古以来,手握大权者往往不得善终。如李林甫、杨国忠等辈,无不横死暴亡。然大丈夫立于天下,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夫君是陛下妹夫,值此国家多事之秋,理当匡君扶国,振兴大唐。岂能坐视不理,看天下从此纷乱。”
元载心有感触,推脱道:“我本有心,奈何身体不许。”
和政公主轻哼一声,说道:“哼!你别想瞒我。那天我在书房就看出你病好的了许多,这会儿又装起来。”
元载苦笑道:“生病之事,有什么好隐瞒。”
和政公主白了一眼元载:“你那日下棋。棋局分明是十分复杂的珍珑棋局,这可不是病恹恹的人能应付的棋局。”
元载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暴露了。只得道:“我身体的确好了许多,但不想再日夜操劳,那样太累人。”
和政公主起身就走。
元载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忙问道:“公主哪里去?”
和政公主道:“妾身带着淑仪回娘家,不愿再侍奉夫君。”
元载偏头看和政公主神色不似作伪,怕她真的走了。忙道:“等我身体好些,就入朝觐见陛下。”
和政公主这才转悲为喜,笑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元载松开和政公主的衣袖。
九月,正是秋天。又到了收获的季节,各地传来丰收的喜讯。
但让代宗最为高兴的事情却不是这一件事,而是元载即将回到朝堂。
威严的宣政殿里,百官分站两旁,天子高座龙椅,无不屏气凝神,翘首以盼。
偌大的宫殿,此刻竟寂静无声。
只听殿外响起一连串脚步声,踏踏的声音敲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这几个月,百官虽然谨守职责。但是无不心里惶惶,生怕被扣上一顶帽子,弄得家破人亡。当一种不正常的事情变成习惯,再回归正常就不习惯。
百官如是,代宗亦如是。
太监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开府仪同三司行右相兼朔方河东陇右河西节度使上柱国秦王赐紫金鱼袋元载,入朝见驾。”
声音一起,众人无不看向门口。
只见元载身穿朝服,手拿象牙笏,左边佩剑,脚踏皂靴阔步入内。在百官视线中一步步走到殿前,跪在代宗面前,高声道:“臣元载,祝陛下万寿无疆。”
“平身!”代宗眼神里闪烁着光芒。
“谢陛下。”元载站起身来,走到属于他的单独的位置。
代宗问道:“元相病体如何?”
元载叉手回道:“谢陛下关心,臣已经痊愈。”
百官心头一震,该回来的终于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