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于费力不讨好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犯贱。显然,两者都与吴象牛风牛不相及。他好吃好喝伺候着郭大宝,可不是为了挨打的。而郭大宝前一秒还对他掏心挖肺,后一秒就怒火勃发,中间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吴象百思亦不得其解。
食指和中指并拢,将一根发蔫的烟捋直,而扣叼进嘴里,一声颌,对端坐在对面大班椅上的人道:“借个火。”
谭宗明拉开一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抽屈,从里面找到打火递,递给吴象。吴象接过也没道谢,“啪”地一声把烟点着了,贪婪地吮吸几口之后,问道:“审出什么结果来了吗?”
要审的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警察来的时候,郭大宝已经恢复了镇定,他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对吴象大打出手了,要不是水鱼馆里满地的狼藉和吴象脸上的淤青叫他百口莫辩,郭大宝还真想扑到大街上喊几声冤枉。
谭宗明摇头:“郭大宝都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跟梦游似的。已经给他做过血检和尿检了,排除了诸如吸毒致幻及毒瘾发作之类的可能。”
吴象缄默不语。
不知怎地,谭宗明觉得对面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被香烟铅色的烟雾,浸出了几分邪气。在六十四号别墅里,他是见过吴象的另一面的。那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却又极具破坏力的行态,每每想起,都会令他感到骇然。
“郭大宝横是横了点,但本质上不是一个坏人,我猜这事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吴象突然说到,眼睛里面尽是谭宗明看不懂的东西。
“我们按流程办事,时间一到,他就能回去了。”谭宗明的心弦始终紧绷着,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实际上,诺大的海阳市,类似这种寻衅斗殴的案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起,他要是事无巨细的一一过问,就算生出三头六臂来,怕是也不够用。能撞上水鱼馆事件,不是因为凑巧碰上的。而是在事情基本上都要落听的时候,接到的通知。通知他的,正是对面,此时正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抽烟的吴象。
吴象嗤笑一声,眼睛不自觉地瞥向办公桌上的手机。手机屏幕四分五裂,很明显,它已经成为了与郭大宝搏斗过程中的牺牲品。
谭宗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吴象眼底的阴沉,心下一凛,缓缓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星子。双方沉默了片刻,而后,这沉默就在吴象“嘶”地一声吃痛声中,被打破了。
谭宗明打了个电话,叫人送了几个用毛巾包着的滚热的煮鸡蛋进来。吴象也不讲客气,摁灭烟头,龇牙咧嘴地拎着蛋包就往脸上的淤青上熨去。看来素来不苟言笑的谭宗明,嘴角都噙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等吴象呼痛声出现得没有那么频繁的时候,谭宗明开口问道:“什么时候醒来的?”他问这问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显然,吴象来找他,显然不是问他借几个煮鸡蛋,或是让他收拾烂摊子这么简单。时间宝贵,没有人希望再把它浪费在弯弯绕绕的事情上,总得需要人打开这个话匣子。
“有几个小时了。”吴象霍然正色,他撂下鸡蛋包,又点起了一根烟。烟雾缓缓升腾,在他和谭宗明之间隔了一道轻薄的铅灰色屏帐。
吴象眯起眼睛,上下审视着对面的谭宗明,而后,倏然开口问:“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刘劲松下限时破案令。”
谭宗明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怔了一怔,而后缓缓露出一抹苦笑:“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拔舌案引起了上面的高度注意。第二则是那个诡异的案件,已经在民众之间引起了巨大的恐慌。你应该知道,恐慌的力量无法估量的。所以,不管出于哪一方面的考量,我们都应该尽快破案。”
吴象不置可否的一笑而过,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话锋一转,又问:“从拔舌案开始,海阳市那些乱七八糟的命案,幕后的真凶倒底是些什么玩意儿,你都心知肚明吧?”
“知道。”谭宗明如实回答,没有其他多余的言语。官居上位者,岂是等闲之辈。一问一答间,他已经将吴象此番的意图猜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海阳,我还替巴蜀地界解决过类似案件。”吴象的视线始科没有离开过谭宗明的眼睛。
仿佛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将谭宗明层层解剖,看个透彻明白。谭宗明却浑然不惧,他是在六十四号别墅里出过一回丑,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实际上是此起彼伏,案发地远远不止于海阳和巴蜀。”谭宗明知道,如实相告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就是最好的诚意。
“上面没有任何反应?”吴象挑起眉头,毫不掩饰语气里夹杂的怒意。
“现在没有,但是应该快有了。”谭宗明眉宇间凝重亦始终没有松懈过,他又拉开一个抽屈,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夹递到吴象面前,“这是刚下来的文件,等过了劲松的头七,我就要过去几天。”
不肖说,那是一份机密文件。吴象按下谭宗明悬在半空的手,丝毫没有接过文件夹翻看的意思。不用看,他也知道文件里的内容,虱子长多了,总是要除的,不然会痛会痒。
“为什么找陶棠?”吴象目光定定地看着谭宗明。
“我想原因她应该都已经告诉你了。”
“陶棠既然答应你会在适当的时候通灵请刘劲松上身,谭海琼为什么还要找上其他人?”谭海琼携三忘和尚一同来访,这事是钟馗告与他知的。
“我把消息通知过海琼,她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也不知道。”谭宗明眉头蹙起,不像作假。
“你想接替刘劲松,跟我们这群江湖草莽合作。”吴象的嘴角满是讥讽的神情,而后眼锋一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我在六十四号别墅里见过你,你想请我抓怪物,却没想到请来的也是一只怪物,不害怕吗?”
谭宗明摇了摇头,以沉默作回答。
吴象嗤笑一声,一张肿胀的脸显得无比的扭曲诡异。他背过身,正准备拂袖离去的时候,身后的谭宗明霍然开口。
“我可以准备很多冠冕堂皇的说辞来告诉你我不害怕,但我还是选择老实的告诉你,我怕过,但不会再怕。”
吴象趋身,这才发现,谭宗明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姿笔挺得,有如一把标枪。
“你要问我为什么不会再怕,这里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原因。有你们一直以来为这些灵异案件奔波劳累不是作假,也有我自己对生命的敬畏,最直接最简单的一个,就是刘劲松信你们,而我信刘劲松。”
谭宗明垂下眼,低缓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劲松与我,不止是上下级,我们还是兄弟。”
“他也是我兄弟。”
吴象的这句“他也是我兄弟”,让情绪低迷的谭宗明霍然抬起对。两道同样凌利的眼神在半空中碰撞,两人几乎是在同时读懂了彼此眼中包罗的万千情绪。
而后,相视一笑。
“谭老虎,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过阴人吴象,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吴象伸出手来,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