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警局的时候,谭宗明问要不要去见一见刘劲松,吴象淡然地拒绝了他。刘劲松他自然是要见的,但他想见的是个鲜活的灵魂,而不是具冰冷的尸体,他们见面的时候未到,但是也相差不远了。
男人与男人之间,没有废话。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吴象便要告辞离开。通过刘劲松的报告,谭宗明对吴象的脾气秉性知之甚清,早已安排了司机任他差遣。吴象没有拒绝,只有嘴角似有若无地弯了一弯。
从医院到水鱼馆,再到警局辗转一番,时间已是下午三点,街道上车水马龙。
五指紧握着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吴象坐在谭宗明专用的黑色奥迪车里,任蝇营狗苟的陌生人与静默而立的站牌街景在眼前滑过。他的脑袋微微有些低垂,然而,给谭宗明开了十几年车的司机老马在瞥了眼后视镜后,就打消了与攀谈的心思。
不知怎地,跟着谭老虎见惯了大场面大人物的老司机,莫名地觉得蔫头耷脑坐在后排座,体格并不强壮,还鼻青脸肿的男人,气势骇然。谭老虎的车鲜少坐等闲之辈,这点,给他开了十几年车的司机老马再清楚不过。但他哪里会晓得,自从吴象拨通谭宗明的电话起,一起能叫天地色变的战争,已经开始打响了。
老马的车技斐然,车开得十分稳当,可吴象却有些晕车。下了车后在小区的花坛沿上坐了一会,又点着了兜里的最后一支烟,才这缓过劲来。
其间阮星澜来过一条微信,告诉他,他给她削的那个苹果回味甘甜而绵长,绵长到足以支撑一辈子那么久。吴象将那条微信来来回回地看了十几遍,而后嘿嘿傻笑起来,脑海里尽是阮星澜的脸。清纯的,魅惑的,端庄的,可爱的,还有在六十四号别墅上,在自己发狂的时候,那张坚定而又倔强的,而后它们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相信我,我会许你一个清平世界。
这话在医院时,在吴象的喉头辗转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甜言蜜语能够取悦耳膜,而不露痕迹的去做,取悦的会是人心。
这个时间段,小区里出入的人并不多,更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长相身材平平无奇的男人,表情是落寞还是开心。吴象一口吸掉了手里差不多还剩三分之一的香烟,这厚重的尼古丁在肺叶里头结结实实走了一个回来,方才呼出来。这时,一双长而结实的腿,进入了他的视线。
吴象摁灭烟头,闭着眼睛吸了吸鼻子:“你手里的这只鸭子的质量不好,瘦,肉也柴。应该去宜白路的那家老字号,那家无论是从选料到火候都是一等一的,烤出来的鸭子色泽红艳,肉质细嫩,味道醇厚,肥而不腻……”
“光闻味道就能判断品质,你是不是属狗的吗?”白夜斜睨吴象,眼里的讶色一闪而过。
吴象嘿嘿一笑。
白夜盯着吴象那张鼻青脸肿的脸:“脸被狗啃了?”
吴象“嘶”了一声,跟他嬉皮笑脸:“对啊,你啃得太用力了。”
“哦?!”白夜挑起眉头,“那你应该是记错人了,我没有啃翔的爱好。”
吴象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将几近脱口而出的粗痞话给咽了回去。沉默寡言的人毒舌起来的杀伤力,高到让人难以估量。插科打诨几句,就足以放松紧绷的神经。你来我往,火力全开,就实在没有必要了。所以,他聪明的选择不再逞口舌之能,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话题引导向另一个方向。
“那两个人醒了?”
“醒了。”白夜回答,而后问他,“什么时候从医院走的?”
吴象回忆了一下时间:“十一点多一点点吧,陪澜澜吃了点东西就走了,忘记跟你打声招呼了。”
白夜看起来浑不在意,却又目光如炬:“看来你这几个小时的行程排得很满?”
吴象如实相告:“是很满,办了几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其中一件就是与谭宗明结盟。”说完,眼睛瞥向了白夜拎着东西的手,“你回来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到的家。”白夜对与谭宗明结盟的事并不意外,扬了扬手里拎着的打包盒,淡淡地道,“神仙也有口腹之欲,点名要吃烤鸭。”
吴象微微一怔,而后,似是唏嘘感慨般地喃喃自语:“最撩人是人间百味啊。”
无需解释,白夜几乎在刹那间,便领会了吴象这句没头没脑的感慨所包含的意思。轻轻地笑了笑,以沉默表示认同。
“你没睡会?”吴象从花坛沿子上站起,看到了白夜眼底的疲态。
“没有。”白夜摇头,挤按了一下晴明穴,眼底依旧遍布着红血丝,“张弓满弦太久,一松懈就废了,你说是吗?”
说“是吗”的时候,白夜的视线已经在吴象身上锁定。他比吴象高半个头,逆光望向,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但他眼里的坚定显而易见,疑惑同样也显而易见。吴象猜测,白夜眼里毫不掩饰的疑惑与自己心里的那份有几份相似,而他给出的答案是,全然吻合。
“走吧。”吴象撂下两个字,信步向电梯间走去。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进电梯。电梯飞快上升,红色的数字在面板上跳跃,在距离目标楼层还有一半的时候,吴象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在六十四号别墅里进化成半兽人了,你们就愣是没从老九嘴里套出半个字来?”
话题跳跃的速度之快,一般人难以招架,但白夜非寻常人也。他嗯了一声,思索片刻,一本正经地道:“死鸭子嘴硬听说过没有,驱魔天师的前世,没准就是只死鸭子。”
吴象忍俊不禁,显些被自己的唾沫星子呛到,捂着嘴巴拼命地咳嗽的时候,却接收到了白夜如炬的目光。
白夜的表情却很严肃:“钟天师说,你苏醒之时,就是谜团破晓之际。”有如子夜寒星一般的眸子,带着审视的意味。他望着吴象,淡淡地道,“然而,你期待谜团解开的欲望,并不像你所诉说的那么强烈。”
吴象愕然一怔。
白夜目光似剑,似要洞察一切。
吴象的笑意僵在嘴角,扯得面部神经开始抽搐。就此时,“叮”的一声,无比清脆的提示音乍然响起,厚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答案不过咫尺之遥。
白夜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那副雷打不动的漠然神态,迈步走出电梯。吴象跟在他的身后,只觉得脑袋里面一片空茫。
电梯间距离白夜家的门牌号,拢共也就几步道,走得再慢,几个呼吸间也到了。
白夜摸出钥匙插进门锁里,转动几圈才没把门打开,愣了几秒才想起,为了不惹人注意,原先那张被如是我斩劈得拦腰一道豁口的防盗门,已经更换过了,现在这张保护膜还没有撕去。新钥匙并不在口袋里,正准备抬手敲门,就听到吴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如果我说,是因为害怕,你信吗?”
白夜扭过头,有些讷闷:“怕什么。”
迟疑片刻,吴象抬起头,留给了白夜一道哪怕是在日后漫长岁月里,都会记忆犹新的复杂目光,而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怕丢了,这撩人的人间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