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面有不服的立在一旁,背脊甚直溜,而意外的苏锐竟然也在,这几人神色虽不一,可都是平静的紧,只一旁的杜姨娘啕嚎大哭,脸上的脂粉都糊住了,那架势似乎不把这房梁哭塌不肯罢休似的。
他本就心绪不好,原本想着来责骂苏锦一通也就罢了,却看这等情形怕是不能善了,杜姨娘哭嚎的他又心烦意乱,怒哼道:“住嘴!别哭了!”
杜姨娘瞧见苏霖回来,心头浮起几抹希望来,可是瞧着他竟这般冷漠,怒喝自己一声,哭声便戛然而止,呆呆地看着他的模样。
见他回来,明玥缓缓站起身来,屈膝行了一礼,“叔父回来了?”
对着明玥这三五不时的尊敬态度,苏霖其实不是很习惯,见状心中也很有几分奇怪,顿了顿潦草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后便坐在孟氏身旁的椅子上,不快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话是这么说的,目光却是看向杜姨娘,杜姨娘心领神会,当即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道:“老爷不知,今日镶儿与我说要去园子里头玩,我叫她当心些,莫要扰了夫人病养,谁知道这才刚出去没多久,不知镶儿说了什么对不住五姑娘的话,待我赶到时人已经掉进水池子里去了。那水池子又脏又冷,就是这样的天气,下去也是抵受不住的,更何况镶儿还是个姑娘家,这若是落下什么病痛来,可该怎么办才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苏霖的脸色愈发难看,抬起头来看着苏锦怒喝道:“是不是你推了你妹妹?”
他原本想着定是苏镶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恼了苏锦,若是这样的话各打五十大板也就罢了,到底是没怎么出事,谁知苏锦昂起头来,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慢吞吞,“是。”
“什么?”苏霖一惊,随即拍案而起,伸出手指来指着苏锦大骂道:“亏你还是长姐,竟这般欺负妹妹?那水池子有多深,万一你妹妹掉进去救不上来怎么办?我原道你是顽劣而已,谁知你竟然这般不堪教养?你这般对得起列祖列宗么?”
苏锦抬起头来,脸上颇为不服,抬起头来道:“爹爹只问了我是不是把妹妹推下去,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推她?”
“……五姑娘,你推了也就推了罢了,到底我的镶儿不过是庶女,如何能与你这样的嫡女相争,便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该好好教导才是,可把她推下去,这也实在太狠了,可怜的镶儿,多大点年纪,就被这样欺负,这以后还怎么得了啊?”杜姨娘见缝插针见苏锦似有辩驳,连忙开口大哭说道。
明玥一直坐在一旁轻轻地勾了勾唇,半晌没有吭声。
见屋子里闹成一团,爱妾和女儿都不肯示弱,苏霖只觉得头都大了,看着苏锦道:“你到底是为什么推你妹妹?”
苏锦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便高昂着头来,轻声哼道:“我原是不欲和她计较,可她却瞧中了我的钗环,非要夺去才肯罢休,我不愿,她便直接上来抢,还下手打我,我就推了她一把,谁知道她脚下不稳,自己跌到池子里去了。”
“……我的天哪!这话是怎么说的?六姑娘的钗环不少,怎还会去夺五姑娘的钗环?五姑娘便是说瞎话,也要说个合理的才是,这般污蔑,莫不是瞧着六姑娘眼下昏迷着,不能与您对质不成?”杜姨娘身旁的王福家的掩嘴故作讶异地轻呼了一声,低声说道。
明玥看了看王福家的,冷笑一声不做答话。
苏锦听见这话,知道王福家的是暗指自己说谎,当即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没有说谎!不信你们可以去看,六妹妹虽然昏迷着,可她手中还攥着我的钗环呢!”
听了这话,杜姨娘和王福家的忍不住一愣,苏霖皱紧了眉头,不过两个钗环的事情就值得这般大动干戈,吵闹不休?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听一旁的孟氏开口了,“青荷,你去把六姑娘手中的东西拿来。”
听见妻子说话,苏霖忍不住也颇有几分诧异,这般的事情她原先是素来不吭声的,今日怎么倒……
看着妻子的侧脸,他转开了眼睛,看着地上的杜姨娘和王福家的,“去把六姑娘手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我瞧瞧是什么?”
身旁的小厮和丫头一并过去了,堂中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杜姨娘心中惴惴,什么钗环?她适才怎么没有看到?
不过一会儿,丫头和小厮便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东西呈上,低声道:“六姑娘昏了过去,手中攥得紧,奴婢费了些力气才取出来。”
苏霖垂头去看,杜姨娘和王福家的也伸长了脖子去瞧,一瞧之下忍不住颇有几分惊奇。
那丫头手上竟搁着一支琉璃簪子,光耀剔透,甚是漂亮,这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那云头上镶着的一块红宝,流光溢彩,晶润动人,好似这东西一拿出来便在这堂中生了光辉一般。
这样好的红宝,莫说苏镶了,就是杜姨娘也未必有。
众人瞠目结舌,苏霖更是看着那红宝颇有几分意外,他是识货的,自然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苏镶本就性子跋扈,若是瞧见苏锦有这个,而自己没有,伸手去夺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
“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苏霖皱起眉头来,看着苏锦低声怒喝道。
苏锦抬高了下巴,满脸义正言辞,“这是世子妃送与我的。”
苏霖一愣,扭过头去看明玥,明玥一反常态地很和气,点点头道:“这确实是本宫赠予五姑娘的。”
苏霖拧紧了眉头,怎么说来说去还是和侯府有干,明玥坐在这里,事情又是这般个情形,苏镶确实不占理,便是落水也是无心的,这如何发落倒是个问题。
他正在沉吟当中,却听孟氏缓缓开口道:“这东西贵重,便是你也不好戴,怎好如此在旁人面前现眼,世子妃赠予你那是真心疼爱你,你却为了这个东西与妹妹争执,以至妹妹落水,你可知错?”
“女儿知错,也不知错。”苏锦声音落地铿锵。
闻言,苏霖忍不住便颇有几分诧异,什么叫知错也不知错?“知错就是知错,为父难不成还能再责骂于你不成?你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是谁教你的?!父母面前,这般回话,一点规矩都没有!”
听着苏霖的话,苏锦的背脊挺得愈发笔直了,“女儿说知错,只是母亲前半句的话,世子妃送与我这样好的东西,我原该好好收着,却这般带出去显眼,以至于让六妹妹起了抢夺之心是我的不是,可六妹妹落水,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你——”苏霖见她如此牙尖嘴利,却又十分的义正言辞,挑不出半句错处来,忍不住气结。
杜姨娘也颇为意外,闻言不由得便大哭起来,“五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镶儿咎由自取,镶儿没有见过这样的宝贝,便是问姐姐借来瞧瞧罢了,五姑娘怎好这般说话?这岂不是往镶儿身上泼脏水,说她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她到底也是你父亲的女儿,是咱们苏家的姑娘小姐,只我这个庶母身份卑微,却连带着叫五姑娘这般看不起她,这是什么道理哟!”
折柳立在明玥身后,看着杜姨娘表演起大哭大闹起来,竟然一个磕绊也不打,不由得暗暗称奇,心中暗自嘀咕,听闻杜姨娘先前还会两手小曲,怕是基本功扎实,这才如此行云流水罢。
她抿了抿唇,给明玥的茶盏中续上了一点茶,堂中的热闹还在继续。
“姨娘不必哭喊,若真是借了我也就罢了,可六妹妹口口声声说我不受父亲待见,不过一个占着名头的嫡女,没有资格戴这样好的东西,她说这样的话,难不成心里头还揣着要借去一观的心思?”苏锦神色平静,直言不讳。
杜姨娘一愣,没想到苏锦竟然把这话都说出来了,平日里苏镶自然是没少说过这样的话,可是都说不到苏霖跟前,一来萱兰院先前并不愿意争执,出了事也就随地湮灭了,二来的话苏霖确实对苏镶偏心些,便是听说了,没有真正的告状到自己跟前,他也不会理会。
可今日苏锦竟然……
苏霖面色难看起来,“你说什么?”
苏锦毫不气馁,仿佛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干一般,淡淡地答道:“这话在场的诸多丫鬟婆子都听见了,父亲若是不信,尽可叫来一问。”
苏霖看着长女的神色,冷漠中带着几丝无奈,心中忍不住一动,这话不用问他也知道苏镶会说的出口,若是以前倒也罢了,可是现在……
杜姨娘见苏霖神色松动,似是沉吟的模样,急道:“那丫鬟婆子都是五姑娘身边的,谁不会向着五姑娘说话?”
苏锦看了她一眼,缓缓地冷笑道:“姨娘若是不信,等六妹妹醒了尽可问问这簪子为何在她手里?”
这话一说,杜姨娘当即便有些语塞起来,是了,若非苏镶不是存着想夺的心思,那簪子怎么会在她手里,甚至丫头去取不费些力气都拿不出来?
她心里头一阵慌乱,忍不住祈祷苏镶快些醒来,她也是什么事都不知道,若苏镶肯向自己的父亲说两句软话,再苦求两声,此事便可能这般过去了。
苏锦看着她的神色,轻轻冷哼一声,别过了头去,苏霖扭过头来看着杜姨娘,眸中带着几丝恼怒。
杜姨娘心如刀绞,慌乱如麻,顿了顿之后忽而转换了神色哭着道:“到底是世子妃疼爱锦儿姑娘,这样好的东西镶儿连见都没有见过,五姑娘却就这般戴在头上……也是妾身不会教女儿,才让她起了这般的心思,都是妾身的不是……”
“姨娘慎言。”一直没有出声的明玥忽然淡淡地开口了,她声音不高,却饱含威仪,顷刻间便压过了连哭带嚎的杜姨娘。
杜姨娘眨了眨眼,泪珠挂在眼眶上,呆呆地看着明玥。
明玥掸了掸衣袖,缓缓地低声道:“本宫不说如何疼爱锦儿,便是锦儿是叔父的嫡女,没有道理出门在家反倒不如镶儿作为庶女穿戴的体面。”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向了苏霖,低声道:“叔父不知,前些日子我带锦儿去赴宴,瞧来瞧去却没有几支能瞧得上眼的首饰,还不若镶儿出门穿戴的体面富贵,若是旁人问起来,这岂非是要说叔父宠妾灭妻,偏疼庶女?于叔父的官声亦是有碍。”
苏霖一愣,心中不自然地泛起了一丝波动来,顿了良久之后才低声道:“你说的极是。”
见苏霖附和明玥的话,杜姨娘差点惊叫起来,可是想说什么,明玥继续缓缓开口说话,并没有给她插嘴的机会。
“是以,我这才将那红宝给了锦儿,镶在簪子上,好歹也是她嫡女的身份应得的,到底是关乎苏家的颜面,叔父将产业都交给了杜姨娘,镶儿连这点东西也不肯让给嫡姐么?”明玥看了一眼杜姨娘,语气并无责难,却带着几丝匪夷所思的语气。
杜姨娘被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惶惶然的眼神转来转去,落在了苏霖的脸上。
苏霖面沉如铁,一言不发,目光沉沉地看着杜姨娘,苏锦站在一旁,高昂着头却不再多说什么了。
“老、老爷交给我的那产业,那都是为了上下老小的呀,这和镶儿有何干系?世子妃说五姑娘的吃用不如镶儿,这可真是冤枉妾身了啊。”见苏霖也不说话,杜姨娘心头发慌,拿出帕子摁了摁已经干了泪痕的眼角,再度哭戚戚地说道。
明玥哂笑了一声,看着杜姨娘淡淡地道:“姨娘,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是聪明人所为啊,此事可大可小,到底是因了谁闹出的事,姨娘若是坦然承认也就罢了,到底一家人,婶母慈和,必不会多加计较。”
杜姨娘哽住,心头骤然浮起几抹恨意来,这话不是说她就是个卑贱的妾室,主母宽宏大量,她若认了是苏镶先挑的事,孟氏或许会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可这样一来,她们成什么了?
她在这南园辛辛苦苦汲汲营营所做的这一切,到头来还是低人一等不成?
她心头骤然一激,便直起身来大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