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若要叫我和镶儿认了这莫名的罪过，我是打死也不肯的，人活于世，为的便是个清白二字，镶儿和妾身受老爷偏宠，虽在世子妃眼中是个不入流的玩物，可承了老爷的情，自然也不能给老爷颜面抹了黑，世子妃这不是要屈打成招么？”
明玥见她口口声声说的可怜，忍不住轻声冷笑，既然眼下不肯收手，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杜姨娘凄凄惨惨的说了这话，苏霖脸色微有波动，不满地看了明玥一眼，顺带着把不快的目光落在了孟氏身上，孟氏紧紧地揪着帕子，心口颇有一股怒气涌动，却强自克制着不开口。
“屈打成招？”明玥微微笑了起来，抬头便道，“飞骑卫。”
外头立时有几个人齐声高应，“属下在！”声音严肃板正，振聋发聩，在这正堂里头听着很是让人震动。
杜姨娘听这声音忍不住心头一动，凄惶地抬起头来看着明玥，明玥看着她的表情淡笑道：“若真要屈打成招，本宫的飞骑卫怕是出不了一刻钟就能叫姨娘尽说了实话，镶儿到底是我苏家的女儿，姨娘这话岂非是在说本宫在家宅之中也动用私刑？”
堂中登时一片寂静，连苏霖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面色颇有几分尴尬，回过味来便不快地看向了杜姨娘，叫屈归叫屈，何必要这般说话？
杜姨娘面色难看至极，纠结成一团，看着明玥半晌之后才在苏霖严厉的目光下轻轻哼声道：“是妾身心急说错了话，可到底是姐妹争执，难不成只有镶儿一人的过错？”她偷偷瞟了一眼苏锦。
苏锦气不打一出来，明玥迅速地开口道：“若是两个人都心存挑衅，那自然不是一个人的过错，可姨娘适才也听见了，这都是六姑娘心存不快，故意挑事，若要事事都这么和稀泥过去，这家中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说到规矩，苏霖忍不住心中一震，莫名开始思量起来。
明玥并没有看他，看着杜姨娘出声嘲讽，“嫡女有什么，庶女就得有什么？嫡女没有的，庶女也该有？姨娘这道理，我倒是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莫非镶儿也是听了姨娘这样的教导，是以才这般目中无人，不尊嫡庶？”
杜姨娘心头一惊，这怎么扯到嫡庶上头去了？她可万万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心急之下去看苏霖的神色，却看苏霖脸色冷淡，眸中带着责问，冷冰冰地看着自己，心头更是吓了一跳，莫非……
“世子妃言重，妾身怎敢……”她头一次说了服软的话，面上很是纠结难看，声音自然也听不出有什么软下来的意思？
明玥扭过头来，淡淡地道：“叔父莫要觉得侄媳妇说话言重，如今陛下登基不过数载，朝中还有不保帝位的混账在，镇南侯府若是被人知晓了嫡庶不忿，上下不明的事情在，怕是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本宫忝为侯府掌家之人，不免要多说上一二，还望叔父莫要怪罪。”
苏霖听了适才的话，已是额头微汗，见明玥又这般诚恳的开口，来不及计较她这般语气的背后打的什么主意，自己心里头也是冰凉一片。
朝中是何风向，他比谁都清楚，如今陛下身体不好，一应事务都是刘大人在操持，明面上头为保朝纲，刘大人自不会做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这背后……
想到这里，他直起腰来，看着杜姨娘怒声道：“我已将产业都交给了你，你就好好打理就是，不过为了一支钗环，镶儿便敢闹腾成这般模样？若他日，怕是连我的东西都敢抢了！”
杜姨娘正在盘算如何翻盘，好叫明玥住了口，却不料苏霖突然这般厉害语气责骂自己，一时怔住了。
“我这一日还不够乱的，你们竟还在这里添乱，你若是不想照管那些产业，就交给夫人便是！”苏霖越想越来气，大怒地说道。
这下才是真的掐住了杜姨娘的命脉，当即倒抽了一口冷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呆呆地看着苏霖。
好戏即将上演，明玥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苏锦。
正在众人听了苏霖的话，心头各自惴惴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苏锦大声道：“父亲还不知道吧？南园如今的产业怕是比先前要少上许多了！”
“锦儿，住嘴！”孟氏倏然惊呼道，急得身子都探出了半寸来，剧烈的动作让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身旁的青荷赶紧扶住了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部。
苏霖听见这话也是一惊，震惊地看着苏锦，杜姨娘瞳孔骤然收缩，看着苏锦尖叫道：“五姑娘说什么呢！”
苏锦却似不管不顾了一般，大声地喊道：“杜姨娘私下里将产业变卖，换成了银子存在了钱庄，报在账目上却说是产业亏损了，父亲若是不信，一查便知。”
她说完了话，杜姨娘的脸色骤然惨白，不可思议地看着苏锦，心中惊惧万分，她、她怎么知道？
“你说什么？”苏霖脸色果然沉了下来，适才还只是家宅内部不宁之事，可眼下却已经升级到危及家族的情形了。
苏锦看着杜姨娘冷笑三声，“此事母亲早已知晓，只是为着家宅和睦这才没有开口说，反而自己出了银子把产业给买了回来，说什么到底是苏家的产业，若是丢了出去，未免叫人看笑话，这才隐忍到了今日不曾开口，姨娘以为自己做的就能漫天过海么？”
杜姨娘话已经说不出来了，抖抖索索地颤着身体道：“你、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人在做天在看，我敢发誓若我说的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姨娘呢，姨娘敢么？”说着，苏锦举起三根手指朝天，眸中却带着怒火看向杜姨娘。
杜姨娘浑身一颤，连跪都跪不住了，委顿在地。
身旁王福家的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扶住了杜姨娘，惊声道：“姨娘，姨娘，你可莫要出事了，小少爷还等着喂奶呢。”
杜姨娘听见这话当即便伏在王福家的怀中哭了起来，“铭儿啊，娘要被人作践死了，辛辛苦苦不说，却还要被如此污蔑，我、我不活了。”
王福家的打蛇随棍上，看着苏锦哭着道：“五姑娘便是想给夫人出气，也翻不着这般说话，姨娘何曾这般做过？五姑娘一个深闺女儿家，怎么知道外头的事，姨娘做的那可都是为家里着想啊。”
“为家里着想么？本宫瞧着可是未必。”明玥慢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抬眼看向了王福家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意，王福家的一愣，竟缩了缩脖子，哭不出来了。
本来苏锦嚎出这一嗓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此处，并没有人再去想到明玥还在堂中坐着，因为此时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苏霖都震惊的无法言喻，整个堂中从头到尾一直非常冷静和淡然的只有坐在偏厅里的苏锐，他始终不发一言，沉默地看着堂中的闹剧。
明玥看了看王福家瑟缩的面容和在她怀中哭泣的杜姨娘，微笑起来，转头看向苏霖淡淡地道：“叔父怕是也奇怪此事怎么锦儿会知道？怕不是还要以为苏锦不敬庶母，胡乱攀咬的罢？那本宫就来告诉你们知晓，此事本宫前些日子就查出来了，飞骑卫替本宫办事的时候，瞧见了此事，回来禀报于本宫，本宫想着此事多有不清不楚的，还待查明了才好，谁知果是杜姨娘将开的好好的店铺转手卖了银子存在钱庄里，回过头来却说是亏损了经营不下去，只得关了门，叔父若是不信，大可以去瞧，诚安街口的金楼是不是还开的好好的？”
她每说一句，杜姨娘的脸色就愈发惨白一分，苏锦的脖子又仰的愈发高了些，直挺挺地站着，仿佛英勇就义的战士一般。
苏霖的目光骤然变得怒火滔天，看着杜姨娘，耳旁明玥还在缓缓说着，“……本宫查明了此事，原想告知叔父知晓，谁知那时叔父不在府中，便过来问了婶母的意思，婶母知道后便说自己将铺子买下来，好歹名头上还是苏家的产业，莫要让人看了笑话，为了怕叔父不快，便将此事隐了下来，想来是那时我与婶母说话时，被锦儿给听去了罢了。”
她扭过头来，目光中含着责怪地看着苏锦，“偷听本宫和婶母说话，你可知道该受罚？”
苏锦一扬脖子，神色愈发视死如归，“受罚就受罚，我说的都是实情。”
话说到这里，明玥不免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孟氏道：“婶母，到了眼下莫不是还要拦着不让说么？”
孟氏神色纠结无比，明玥缓笑着注视着她，心中并不愧疚，若是不逼她一把，镇日里去做个老好人，还要被人骑在头上，这是何必？倒不如自己掌了实权，立了规矩，才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间。
堂中一片寂静，静等着孟氏开口，苏霖也侧过脸来看了孟氏一眼，眸光中似有几分愧疚又似有几分疑惑，过了片刻后，却听见苏锐缓缓出声。
“娘，说出来吧，不然父亲到头来也不知南园究竟是何情形。”
孟氏回过头去看了儿子一眼，眼中露出几分为难来，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来人。”
苏霖震惊地看着孟氏的模样，难不成还有旁的事情？
孟氏没有看他，神色平和下来，看着外头走进一个人来，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账本，恭敬地呈过头顶，孟氏看了那账本一眼，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看着苏霖道：“妾身本不想说，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的过去也就罢了，可事已至此，还得告诉老爷知晓才是。”
苏霖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虽然不大，却颇有几分厚度的小册子，话都说不清楚了，“这、这是……”
孟氏点了点头道：“除了诚安街的金楼，还有京郊的白河庄子、润雨巷的银楼……老爷一看便知。”
苏霖手都麻了，伸出手去拿着那册子，快速地翻看起来，地上的杜姨娘瞧着那册子只觉得像是一条绳子缚住了自己的脖颈，开口说话都说不出来了，眸中惊恐万分。
众人屏气凝息，只有苏霖翻动册子的声音在堂中响动，扑簌簌的几声过后，骤然起了一道大怒的声音，“混账东西！你、你竟敢如此待我……”
苏霖骤然发火，气势很是骇人，连孟氏和苏锦都吓了一大跳，抬头去看，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浑身都散发着吓人的气息，像一头被拔了毛的狮子猛兽一般。
明玥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坐在原地，这点发火的情形，还抵不上她的万一，不够看的。
杜姨娘吓得浑身抖若筛糠，尖叫着哭喊起来，“老爷息怒，老爷息怒，是妾身错了，是妾身猪油蒙了心，那东西到底没有银子来的实在，我便、我便……”
明玥缓缓地笑了笑，“金楼银楼若是不出差错，日日都可进项，怎么就不如死银子实在呢？姨娘该好好说说，这换了银子存在钱庄，到底是为着什么吧？”
杜姨娘心中恨明玥至极，只恨不得撕咬了她才好，明玥却缓缓地淡笑了一声，“本宫乏了，此事到底是叔父和婶母的家事，本宫不宜多听，就此告退吧。”
她站起身来，领了人出去，将剑拔弩张的氛围留在身后，出了门才觉得身心舒畅，嘴角带笑。
苏霖不是个傻子，若是知道了此事，还不收回在杜姨娘手中的掌家之权，那他这官老爷也就白当了，这南园她索性舍弃也就罢了。
适才的话她说的都是实情，她并没有告诉过苏锦，只是去和孟氏说了两句而已，本以为孟氏会开口，谁知孟氏果真心软柔弱，竟自己拿了银子将那产业又买了回来，她知道苏锦在外头偷听，所以说的格外仔细，然后送去了她雕琢的红宝石簪子。
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做，如果不算上祈祷苏锦这丫头能机灵点的话。
她微微地笑了笑，对苏锦的表现非常满意，孟氏是不肯与人为敌的，可苏锦不是，这丫头瞧着温柔，内心实则性烈如火，如她一般眼中揉不得沙子，更何况长年屈居于杜姨娘之下，就是不成，能给她添点堵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