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世子妃……”那侍卫吃了一惊,他是受苏霆之命,接明玥从侧门入府的,若是明玥这样明晃晃地跳下去,那他岂非是白跑一趟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他家的这个世子妃可不是什么容易听劝的人,眼看着明玥挑起帘子跳下车马,人群听见动静,纷纷回过头来,瞧见她,有人大声嚷了起来,“世子妃、是世子妃……”
明玥满心疑惑地看着众人,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去,众人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齐刷刷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来,明玥也愈发更清晰地看着门口立着的人。
那人也听见了动静,身上曳地的软灰色长袍轻轻转动间,转过了身来,这么一会儿,明玥已经瞧出来那长袍是个男子的衣衫,这女子身量纤长,却仍旧拖出一截落在了地上。
那女子转过脸来,正是昨夜形容怪异的女子,明玥定定地看着她,只瞧着那女子柔美的脸上一双眼眸含情楚楚,便是望着你的时候都带着一抹潋滟的水痕似的,叫人心中情不自禁地一荡。
虽算不上多么绝色,却别有一番风致楚楚,相比之下,就连明珊的柔弱和夏月嫣的端庄,都被之比了下去。
明玥心中微微一惊,目光打量了她两眼,这才落在她怀中抱着的东西上,竟是个被褥襁褓,里面探出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来,漫无目的地挥舞着。
她心中一顿,竟是个孩子?
那女子怀抱着一个孩子,立在镇南侯府前,身上穿着一件挑银线的软灰色披风,电光石火之间,明玥抓住了心头的那丝念头来。
“世子妃,这真是世子妃……”
“昨天就是世子妃救了我们!幸好有她在,要不然我们就没命了!”
“是啊是啊!”
……
围观的人群瞧见明玥下了车马,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演变到最后,声音便有些大了起来,纷纷大声地说着感谢的话,有的人甚至还跪了下来。
明玥颇觉有些尴尬,尤其是眼下的这等局面,她抬眼看了一眼众侍卫,侍卫们会意领命,当即上前便搀扶起众人来。
众人一边说着,看着明玥缓步走上前去,立在那女子面前,那女子脸上的表情从楚楚可怜再到悲伤再到带着一抹隐恨和愤怒地看着明玥,明玥并不为所动,看着她的模样淡淡地道:“你是谁?”
那女子嘴角微微勾了勾,似带着一抹绝望一般,看着她缓缓地开口道:“我是程婉婉。”
“什么?她是、她是……万花楼的那个程婉婉!”
“是!怪不得这么眼熟,原来她就是程婉婉!”
“可她不是死了么?怎么突然又出来了?”
“谁知道呢?只是她怀中的孩子是谁的,到侯府跟前是要做什么?”
……
明玥的眼中露出一抹震惊来,这并不是伪装,她当然能想到会是苏钰的风流债,却并没有想到会是程婉婉,她竟忍不住身形微动,颤了一步,看着她匪夷所思地道:“你……没死。”
程婉婉脸上露出一抹缓缓的笑意来,夹杂着几分冰冷和悲伤,“是,我没有死,我从来就没有死。”
明玥看着她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来,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过了片刻后她闭了闭眼看着她道:“你想做什么?”
听见这话,程婉婉脸上缓缓地笑了起来,带着几分得意一般,大声道:“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什么意思?明玥脑海中哄然作响,震惊地看着她的脸,她怀中的小孩子看着不过一岁多,却是瘦弱的紧,细胳膊细腿的,像是风一吹就会断了似的,那孩童察觉到母亲的异样,咿咿呀呀地哭了出来,却清晰地吐字喊道:“娘”
“求求世子妃,求求世子妃,您这么好心,就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吧,他不能只有娘,他还要有爹啊……世子妃,求求你了,求求你收了我们母子罢,我没有法子,养不起这孩子了……”
明玥还沉浸在那孩子的震惊当中,程婉婉突然抱着孩子就跪了下来,脸上的珠泪也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声嘶力竭,却又真情意切,直入人心。
明玥惊讶地倒退了一步,这、这是什么意思?
程婉婉见她后退,眸中闪过一抹亮光来,急急地抱着孩子膝行两步上前,伸出手来揪住她的衣裙下摆,大哭道:“求求世子妃了,我们母子别的什么都不要,只求陪在世子身边,只求世子能认了这个儿子,这是他的儿子啊,这是他的孩子,他不能不要他……”
哭哭啼啼的声音也愈发地大,围观的众人近前的不少也听见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什么?镇南侯府世子的风流债如今来讨债来了?
明玥面色晦暗地看着她,她满脸泪痕,声声如诉,绝无半分掺假,可她的脑海中却是一片震动,这、这是苏钰的孩子?
“世子妃,求您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就饶了我们母子一命罢!我们贱命两条,便是给口饭吃给个地方住也就是了,决计不敢有旁的想法的。”程婉婉愈发哭诉的厉害,四下人闻言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原本这世家子弟,在外头有个把私生子的也并不是没有,可大张旗鼓闹到这样的场面上来的,也就只有镇南侯府一家。
这女子先前立在侯府门前,什么话也不说,便是来人赶她走也不走,只说要求见世子妃,侍卫们往里头禀报了过后,得来的消息就是先把她弄走,可这女子竟是意外的执拗,一动也不肯动。
到后来有不少人上侯府门前拜谢明玥,并不知道明玥已经入宫了,瞧着她站在这儿的样子,虽然奇怪,却也没有多问,疑心是明玥当时一道救下来的人。
可却没有想到,竟是眼下这个局面。
明玥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觉得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一旁的折柳和玉笛早就惊呆了,半晌之后才找回神智来,瞧着程婉婉的模样,心中气愤难言,只是拉着明玥道:“世子妃,何必理会这样的人,咱们回去吧!”
听见这话,程婉婉赶紧抬起头来,用力地抓住了明玥的裙摆,力气之大,险些将她拽了一个趔趄,自己则歪倒在地上,连手中的孩子都滚落了下来,大哭不止,只说求她收留了她,声嘶力竭哭得人心惶惶的。
折柳气急,伸手就打算去掰她的手指,却被明玥拦住了,她抬起头来,看着明玥脸上奇怪的神色,心中一惊,“世子妃……”
“你说这是苏钰的孩子,苏钰可知道么?”明玥轻声问道,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一般,程婉婉一怔,手上便松了,呆呆地看着她。
明玥看着她的眼睛,顿了片刻后淡淡地答道:“别人说你死了,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之前不来寻他,而是眼下这个时候来找他?”
程婉婉紧紧咬住唇瓣,震惊不已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说的话虽然不多,却句句戳中要害,明玥见她不答,心中颇有几分失望,顿了顿之后不欲再理会什么,便往里面走去。
折柳和玉笛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侍卫们也开始赶紧遣散看热闹的人,“走走走,别看了,快走!”
明玥刚走出去两步,身后却骤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来,“这孩子就是他的,既世子妃不肯叫我进门,我就没有颜面苟活在这个世上了,我还不如去死!”
明玥回过头来,却看着她手中的匕首,高高扬起,径自对着那地上疼的哇哇大哭的孩童戳了下去,她大惊失色,当即喊道:“住手!”
程婉婉一顿,手中的匕首便偏了半分,狠狠地戳在自己的胳膊上,顿时血流如注,这般血腥的场面登时吓得众人赶紧后退两步。
明玥快步抢上前去,一把按住了她的胳膊,随后便把孩子推到了一旁,交侍卫抱了起来,程婉婉又哭又笑,像是疯了一般地看着她,目光中露出几分奇异的光彩,“世子妃,世子妃,求求你,就收了我们母子罢!”
明玥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神好一会儿,顿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来人,先把他们带进去,看管起来,着人去寻世子。”
折柳大惊,“世子妃,这……”若是带进府中,岂不是等同于告知众人知晓,这孩子就是苏钰的,那他们便是吃了个哑巴亏?
明玥站起身来,手上血迹斑斑,看着程婉婉几欲疯癫一般的面容,垂下眼睛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是为了这个,我也要救了她。带进去吧。”
她吐出胸口的一股浊气,随后扭过头来往府中走去,见她神色不好,众人不敢废话什么,侍卫们赶紧拖着血流如注的程婉婉往府中走去,而那孩子却是交给了仆妇们带着,将母子二人分隔开来,万一程婉婉再有什么举动,让这孩子死在了侯府,那可是哪里都没地儿说理去!
明玥踏步进了正门,抬头却见前院中站着两个人来,探头探脑地往外看,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却要佯装无事的表情控制的实在不怎么样,瞧见她进来,苏樊氏脸上几乎是浮现了一抹喜色,随后才强自按压下去,装作关切地问道:“这、这是怎么了?怎么吵吵闹闹,又是打又是杀,怪吓人的?”
苏铃也跟在母亲身旁帮腔,“就是,这女子是谁啊!怎么站在侯府前头哭喊?”
明玥冷冷地看了这母女二人一眼,冷淡的眼神让二人同时不由自主地一缩脖子,随后便听明玥冷声道:“近日侯府中不太平,来人,将大夫人和苏姑娘送回院子里,没事先不必出来了。”
这母女二人吃着侯府的,用着侯府的,背地里从不说侯府的一句好,眼下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来踩她的脸,当她的脸那么好踩的么?
“你、你凭什么?这是禁足!你怎么可以关我们?!”闻言,苏铃便不服地大叫起来,话一出口,就被苏樊氏狠狠地拽了一下胳膊,满脸惊吓地制止了她。
只可惜明玥听得一清二楚,冷笑道:“四姑娘受了惊吓,已开始口出狂言了,再叫她多抄两遍清心咒罢,来人,送大夫人和四姑娘回去!”
说罢,继续往正堂走去,眼中的冷意像是两人的身影几乎没有给她留下半分存在感似的。
一旁自有人上前请二人回去,两人气得手脚都发抖,却是无可奈何,只得看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暗恨了一会儿,转身老老实实地回了祥安苑。
“让这个小贱人狠狠地栽一回跟头,也让她知道知道憋屈的滋味!”苏樊氏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怒骂着。
苏铃却冷哼一声,“眼下还不够她憋屈的么?一个烟花女子竟然抱着孩子找上了门,说出来我都觉得够丢人的!”
正堂之中,苏霆和苏夫人坐在八仙椅上,脸上黑云密布,看见明玥进门的时候,才有了些动静,“你……回来了?”
苏夫人难以启齿地看着她,脸上和眼中都闪过一丝羞愧来。
明玥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我把那女子带进府中了。”
“什么?”苏霆大吃一惊,当即便站起身来,“那样的女子我苏家不认,便是生了一百个一千个儿子,我也不稀罕!”
苏夫人眼圈发红,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看着两人的模样,明玥轻轻舒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么站在外面也不是办法,既然如此,倒不如关上门来细细分说,我已着人去寻世子回府了,想必到时候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苏霆看着她的模样,动了动嘴唇,眼中羞愧难当,“是我没有教好儿子,让你受委屈了。”
苏夫人掉下眼泪来,泣泪涟涟,“我、我怎么有脸去见你爹娘?”
明玥神色不动,不是她心如铁石,只是这般的情形,她实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痛苦?愤怒?委屈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缓缓地道:“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是无用,到底是先弄明白才好。侯爷、夫人不必过分担心。”
话是这么说,可人已经丢了,事已经出了,怎么可能不担心?看着两人难以释怀的模样,明玥也觉得词穷,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说了两句之后,便转身退出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