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起的比往日迟了些,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都未脱去,传了丫头进来,沐浴过后,折柳和玉笛摆了早膳出来,也未见苏钰的身影。
她顿了顿,原本没打算问的,谁知道折柳嘴快地道:“世子爷一早就去祠堂跪着了。”
明玥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昨日她被苏钰钳制着下了车马,苏霆头一个赶到,瞧见这番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拿过身后小厮手中的拐杖,就要给他两下,谁知道苏钰轻飘飘地道:“打着我不要紧,打着她怎么办?”
气得苏侯爷原地跳脚,后来苏夫人便过来拉住了他,临走时,她听见苏钰说的话。
没想到,他这会儿竟这么老实了?垂下眼睛,不做声,折柳见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服侍着,待刚吃完了饭,漱口罢时却听见外头苏顺儿屁滚尿流带着哭腔地赶来,“世子妃,世子妃救命!”
大呼小叫的声音惊破了一大早的平静,明玥皱着眉头看过来,只见苏顺儿面色发白,慌乱不已,进门便跪下了,口中不住地念叨着请世子妃救命的话。
折柳和玉笛见状,赶紧道:“出了什么事,慢慢说,这样说叫世子妃如何能听得懂?”
许是听了这话,苏顺儿才勉强平静下来,抬起头来满眼惶惑地看着明玥道:“世子妃快去瞧瞧世子爷吧,侯爷说要打死他。”
此言一出,折柳和玉笛均是大惊,纷纷扭过头去看明玥,明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微微轻哼一声,苏霆和苏夫人的主意她还是料想得到的,不过是做戏罢了。
见她不为所动,苏顺儿心中紧张,怎么和夫人同他说的不一样,他眼睛转了转,这才又赶紧哭道:“连夫人也拦不住,侯爷说世子辱没家门也就罢了,却将世子妃置于风口浪尖上,他定要打死他才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和将军及夫人,夫人在一旁拦着都没用。”
明玥眉头皱了皱,目光中多了几分犹豫,苏顺儿心中大喜,险些就漏了马脚,还是折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开口道:“侯爷教训世子,那是理所应当,连夫人都拦不住,你叫世子妃来干什么?”
苏顺儿心中一转,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哭道:“世子爷在祠堂跪的好好的,侯爷使人来传,若光为着别的,世子跪了也就跪了,世子妃,只有您才能开口救世子呀。”
他说的颠三倒四,全无道理可言,明玥压根就不信,折柳扭过头来道:“世子妃生气,便是不去救也是应当的,只是这若是传出去,只怕将军和夫人要多想,夫人如今身体刚好,世子妃还是……”
简而言之言而总之,镇南侯府这些年来在京城中丢的人数不胜数,自从明玥进门之后,不知怎地,若非是大事,流言还是少了几分的,一方面说明明玥的威慑力很够,另一方面……
若是因此再吵闹起来,只怕明德和明夫人要担忧起来了。
明玥就算知道苏霆和苏夫人心思,却并不知道这四位当爹娘的,早就串通一气了,闻言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苏顺儿和折柳都揣着心思看着明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听她道:“更衣,去正堂。”
两人面露喜色,苏顺儿更是擦了擦脸上的泪,舒了一口气,待换好了衣裳,他殷勤地在前头领路,从毓熙院出来往正堂而去,沿路的丫鬟婢子都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刚走到正院前头的小路上,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阵棍棒落在人肉上的闷响。
她微微动了动眉头,走进门去,一瞧见情形倒忍不住一愣,她原以为苏霆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苏霆果真是亲自督阵,叫下人抡圆了胳膊,往苏钰身上打去。
苏钰抱着一张条凳,身上只穿着一件素色里衣,衣裳都已经丢在一旁,身上已渐渐洇染了一片红色。
竟是动真格的了?明玥也忍不住微微吃惊,就是折柳几个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世家大族若是没有家法,都说不过去,便是将军府也立的有家法,起步就是三十军棍,只可惜将军府人口简单,明璟自幼便听话懂事,不曾惹出祸事来,唯一惹祸的就只有明玥,可三十军棍,明德哪里舍得往自己宝贝女儿的身上打呢,是以这东西怕是只能用来震慑众人了。
镇南侯府自有家法,是早些年就传下来的,立府百年,难说没有人体会过个中感受,只是嫡世子已成年之后再领家法,倒是少见。
苏霆怒不可遏,吹胡子瞪眼一般看着伏在凳子上,一声不吭默默挨打的苏钰,“这几棍是让你长长记性,还敢如此辱没家门!你让为父如何面对天下苍生,如何面对陛下圣恩,还有、还有将军府,你当就只有镇南侯府能娶得了吗?你这个混账东西,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苏霆显是发了大怒,要不然连这话岂能说的出口?
苏霆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这孩子怎么打下去不知道喊疼的呢,就是多嚎两声,也显得凄惨不是。
正想着,瞧见明玥进了门,心中一喜,妻子说的倒是没错,果然来了。
他站起身来,预备要亲自上阵,再痛打一番,却见明玥上前来道:“见过父亲。”
苏霆扭过头来好似第一眼看见她一般,惊诧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尽是血腥之气,你快些回去,莫脏了你的眼。”
明玥忍不住无奈,她适才都看到了苏霆已经瞧见她,这才上前来的,这副模样又是何必?只不过看着苏霆捋着胡子,很是震怒的模样,她不好揭穿,随后道:“父亲何必动怒,伤了身体怕是不好了。”
苏霆心中涌过一阵暖流来,疼爱地看着明玥,早知道生个女儿好了,还知道贴心,生个这样的完蛋儿子,除了惹事就是惹事。
苏钰被打的着实有点狠,苏霆的表演痕迹不难看出,只不过……为了追求逼真,老爹这手下的太狠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明玥一眼,见她神色冷淡,求情也求的不真切,心中忍不住一凉。
明玥侧过头来道:“世子顽劣,要打本是应该的,只是眼下多事之秋,待过些时候再一并清算为好。”
苏霆呆了呆,这话可跟妻子说的不太一样呢,他当年使出这一计策的时候,苏夫人那是哭得声泪俱下,心疼搂着他的模样,让他很是受用。
可如今这样冷淡的求情,他还没有经历过,一时有些呆住,还是明玥扭过头来看着苏钰,嘴角微微翘了翘,似乎还很开心的模样,随后低声道:“打的多了恐伤了爹爹的身子,等过些时候再说吧。”
苏霆犹豫了好久,听见这话,随即看见苏顺儿冲他使眼色,这才赶紧道:“也罢,就听你的,把他给我抬回去,别在这儿碍眼!”
苏顺儿当即得令,赶紧找了两个小厮,将苏钰抬到担架上,随后一溜小跑地出了正堂。
明玥立在原地,又与苏霆说了两句话之后,这才转身出了门。
苏霆砸吧着嘴唇,看着两人而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儿子怕是有些难以抵挡了,他赶紧回过头去求教妻子,却见苏夫人慢悠悠地坐在里头喝着茶,淡淡地答道:“你当旁人都同我一般傻么?我这回不过是叫苏钰长长记性,看他还敢不敢惹儿媳妇生气!”
苏霆窘然,颓然地垮下了肩膀,心中默念,儿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如今看来,不只是苏钰和明玥被设计了,连他都被设计了。
……
回到毓熙院中,苏钰确实疼的厉害,额上都带着几分冷汗,苏顺儿替他擦了擦汗,这才担忧地道:“世子,您多忍耐着些,我瞧着世子妃不会手软。”
苏钰一怔,还待说些什么,听见外头声响,苏顺儿赶紧放下了手退了下去。
明玥缓步走了进来,瞧见他趴在床上的模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矮身坐在了一旁的软炕上,“若是可以,我叫人给你上药。”
苏钰抬起头来瞧着她的模样,心中气怒不已,有这么狠心的女人吗?
“你是我的妻子,替我上药是应当的。”
明玥面上微红,随即便冷笑一声,“看来侯爷打的不狠,回头应请来我明家的军棍才好用。”
苏钰闻言冷笑一声,翻身而起,鹞子一般从床榻上直身扑了过来,明玥不防他身上有伤居然还能这般行动,忍不住尖叫一声,还未反应过来,苏钰已按住了她的肩膀,半边身体都挂在她身上,眉目间多了几分痛楚,顿了顿却还咬着牙冷哼道:“你若能替本世子上药,便是请来宫中的刑事郎官来,我也甘之如饴。”
明玥又羞又恼,大怒之下,刚要伸手推开他,却不防备门边传来响动,玉笛捧着水盆和巾帕走了进来,“世子妃,这有水还有膏药,您……”
话语声戛然而止,玉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眨巴了两下眼睛,在明玥满脸通红之中,赶紧放下了东西赶紧走了出去,“世子妃忙着,世子妃忙着……”
苏钰嘴角一弯,戏谑般地侧过眼来看着明玥绯红的脸颊,“你这丫头倒是知情识趣!”
门外,看着玉笛慌里慌张地出来,折柳忍不住奇怪道:“世子妃难道不要帮手么?”
玉笛大声地道:“世子妃和世子忙着呢,何必要我们来帮手,都散了吧,有事自会叫的。”
声音之大,底气之足,言之凿凿,几乎穿透了房顶,明玥气急败坏,苏钰却是愈发地低声缓笑起来,“这丫头机灵,以后得与她寻个好人家。”
明玥大怒,重重地推了他的胸膛一把,险些一把将他掀翻在地,苏钰痛呼一声,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这次不是装的。
明玥转身要走,却被他紧紧地抓住了裙摆,回过头来怒瞪着他,却见他额上当真出了一层细汗,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果真疼的紧。”苏钰倒抽了两口冷气,忍不住腹诽,父亲就算要做戏,也不必做的这么真吧?
明玥瞧着他的模样,轻哼一声,不欲理会,转头要走,谁知苏钰力气颇大,竟让她动弹不得。
“你与我上药,有事慢慢商量,难不成你想看着我疼死,然后自己守活寡,再也出不去么?”苏钰低声说道。
明玥眼睛一亮,“你说的是真的?”
“绝无虚言。”苏钰义正言辞地道,表情真挚地几乎可以发誓了。
明玥微微舒了一口气,这才半脸不情愿地将他扶在了软塌上,瞧着带着血迹的里衣,犹豫了良久,这才伸出手来把他的裤子退了下来。
苏钰臀部一凉,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窘迫,房中气氛一时沉闷了下来,明玥忍着发烫的脸颊,暗暗地念叨,这只不过是帮他上药罢了,没有别的,没有别的。
可气氛还是缓缓的有些变得莫名起来,好容易上完了药,明玥放下手中的东西,这才冷哼道:“好了。”
苏钰也略有几分尴尬,伸手拽上衣裳,这才半侧着躺下,看着她的模样道:“这几日我怕是出不得门,免不得你要日日劳累了。”
明玥气不打一处来,“旁人就不成么?”
苏钰轻哼一声,“自然不成,若是被人瞧见了,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对于这样的无赖,明玥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狠狠地拿枕头砸向他的头才算出了气。
接下来的日子,苏钰因了臀伤未愈只得歇在家中,明玥也被带累的无法出门,下人们纷纷不敢进里屋,生怕就听见些什么不该听的,便是侍奉的人多半都立在梢间中,一心一意地做事,两耳不闻窗外事。
镇南候世子终于被世子妃擒拿回家的事情不胫而走,满京城都知道了,苏钰挨打的事情,自然也有有心人的传播和渲染,到了众人口中成了,苏钰被苏霆打了个半死,看那模样好像是苏侯爷真的气急了,不打算要这个儿子了。
联想起前些日子镇南侯府的爵位风波,众人心中犹豫不定,这多半是别人故意泄露出来的消息罢,难不成苏侯爷真能大义灭亲不成?
众说纷纭中,天气渐渐地冷了下来,进了十一月,冷风便有些寒厉起来,这样一来,伤口更难愈合,不过瞧着苏钰的模样,似乎还很是受用的模样,让人不得不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