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的葬礼说盛大也不盛大,说小也不小,毕竟敕乐关这里,能做出什么盛大的葬礼呢,多数只是和母亲交好,感念母亲良善的人来送葬,比如说敕乐关的乞丐们。
母亲的遗体在火焰之中渐渐化成灰,这里没有母亲能下葬的地方,而父亲不愿意让母亲深埋在冰冷的地下,将她化成了灰装在一个很好看的花瓶里,摆放在自己的床头,那样就好像妻子仍旧在世一般。
葬礼过后,傅灵光照常的起床做饭、洗衣,做着自己的活计,而父亲也依旧开始了他的当差生涯。
敕乐关的关长大人的儿子长到五岁的时候,开始读书了,不知怎地他想到了傅修仪,知道他学问很好,便请他来教自己的儿子。
因为这个缘故,傅家的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每个月能额外得到些许散碎银子来贴补家用,而因了关长大人的另眼相看还有窦五、金六的保驾护航,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敢再欺负傅修仪了。
傅灵光的日子也好过许多,不用再去卖力气,平日只在家中操持家务就可以了,可是尽管是这样,她心中却空了好大一片。
身后再也没有娘亲柔声叮嘱她女儿家要举止文雅些,蓦然回首之时,只有自家空荡荡的院子,和满目的黄土墙。
父亲如今不会再受人欺负,也能挣到银两了,能给阿娘看病了,可已经没有阿娘了。
她拨弄着面前的缰绳,猛然间反应过来,这些日子她已经很少想起二哥哥了。过了这么多年,他应该早就忘记自己了吧?
他是高门子弟,而她不过是个罪臣之后,京城和敕乐关隔开的不只是他们的人,更还有联系他们的感情。
爹爹自从阿娘死后,变得沉默起来,原先无论怎么回家,他都会在阿娘跟前说上些许趣事,可如今他一从衙门回来,就只带着他的小酒壶躲回房间之中,有时候傅灵光还能听见从房间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像是从敕乐关外旷野之上呜咽的风声,带着刺骨的寒冷和心酸。
父女俩的生活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着,傅灵光之前在母亲身边还要维护自己的形象,如今阿娘不在了,她也就用不着再遮遮掩掩了。
镇日里在大街上游走,有时候衙门里会送来关外牧民的马匹,窦五和金六带队去接马的时候,会带上她。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学会了骑马,和那些牧民也打成了一片,看着牧民的那些孩子,有的孩子的母亲死在了北疆的铁骑之下,也没有人会来帮他们伸冤,而他们渴望着敕乐关内的安稳生活,大启朝却难以接受他们。
不知怎么回事,谁听说了傅修仪的名声之后,有人小心翼翼地向傅灵光提出能不能也让他们的孩子学习,傅灵光犹豫不决,回到家中之后到底还是向父亲提出了这一事情。
父亲在母亲死后一直晦暗无光的眼神猛然地亮了起来,“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好啊,这很好啊!”
傅灵光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看着父亲的模样也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情对于她,对于那些牧民,对于那些孩子,更对于父亲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母亲若是在天上能够知道这件事,也应该会很开心的罢。
不知道父亲怎么和关长商量的,不过几日之后,一间小小的学堂就在敕乐关外的帐篷中立了起来,往前就是敕乐关巍峨的关口,而往后便是牧民们驱逐着牛羊和马匹四下游走,她坐在敕乐关外高高的土坡之上,看着那个帐篷,风沙从她脸颊之上划过,这种感觉美妙极了。
从此之后,父亲在帐篷中教书,她刚开始偷偷地混在敕乐关的衙役之中四下游走,到后来那些骑兵和守军也认识她了,她就混在骑兵之中跟着他们骑马巡逻,在马背上唱歌喝酒,日子很是快活。
那个时候她心里再也没有想过二哥哥,不对,或许想过,却不再和以前一样心存幻想,想着他来敕乐关看她了。
她心想,就这样在敕乐关过上一辈子也未必不好。与风为伴,和云一样自在。
可好景不长,大概过了两年多之后,京城突然传来消息,在军中一直备受尊敬的平远将军被撸了职位荣养在家,京城之中再也没有平远将军这个人物,而一向威震边疆的明家也渐渐地衰落下去。
北疆蠢蠢欲动,父亲的学堂开不起来了,关长大人也不许她再混在骑兵之中,敕乐关中严阵以待,草木皆兵,人人脸上都挂着压抑的惊惧。
关长看在父亲教习他儿子的份上,暗示他们现在可以离开,到时候他会向朝廷报一个两人死于恶疾,从此之后他们就自由了。
傅灵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看向父亲,却见父亲沉默了良久,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罪臣不死,便永远是大启的臣子,无论何时都要和大启共进退。”
关长大人听见这话,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傅灵光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又想赞同父亲又不想赞同父亲,他们就是因为陛下受了奸贼蒙蔽才落到如此境地,母亲也因此而死,父亲为什么还要固执己见,将自己当做大启的臣子。
陛下的心里早就不记得他这个臣子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坚定?
她虽然这样想,却没有说出口,只是转身接着去打水去了,因为这样的事情,敕乐关中的生意人都少了许多,顿时变得萧条不堪,昔日里热热闹闹的酒坊现在也没有什么人了。
她独自坐在一旁喝酒发呆,她其实并不爱喝酒,只是酒坊的这个位置能看到从京城来的官道,所以她才喜欢坐在这里。
不,不,不,她才不喜欢看从京城来的官道呢。
一旁的娜罗缓步走上前来,漂亮的眼睛看着她,笑眯眯地道:“你心里是不是有一个你喜欢的人?”
傅灵光脸一红,扭过头来白了她一眼,当即摇头否认。自从上次打架之后,和窦五还有金六混熟了,自然而然地和娜罗也混熟了。
娜罗端了一碗酒坐在她面前,一口喝了大半碗,看着她微笑着道:“你来敕乐关这么久,可骨子里还是一副中原女子的做派,你们中原女子就是害羞,明明喜欢一个人却不肯说,这样的话,那个人怎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