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平说的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扎在娴姑的心上。

娴姑的眼眶难得的红了一下，但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就消失了哪一点可疑的红色。

“廉平，我在你眼里，原来就是个这样的人。”娴姑的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也有些无所谓的故作轻松，“没什么的，就算我就是个这样的人，但我的心里只有殿下，娴姑此生都忠于殿下，忠于晋王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我此生，问心无愧。”

“可你呢？廉平？你是不是要我提醒你，五年前的事？是不是要我给你也讲一讲，什么叫做忘恩负义？”

听她如此恨声说着，廉平的脸上瞬时白了下去，眼睛仍旧看着娴姑，“是，我的确曾经忘恩负义，所以我知道做了一次那样的事情之后，我的心上到底需要承受怎样的痛苦和压力。我更清楚的知道这五年来，我到底每天每夜都在经受着怎样的煎熬和折磨。所以，娴姑，我方才同你如此说，并不是想要责怪你。我只是……并不希望你也变成像我这样的人，收到和我一样的痛苦和折磨。”

“你对殿下的忠心，我自愧不如。”廉平鲜少和娴姑说话，但是这个晚上，两个人似乎是说了一年的话似的。

娴姑傻傻的看着廉平离开走远，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廉平说话的口气太苍凉，还是他的神情太灰暗，此时的娴姑竟然觉得这位晋王府的大管家，似乎一夜之间已经老去。

“殿下，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姬九容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问了出来。

毕竟，她已经坐在这个人对面，看他和桌上的一盘棋费尽心思。

纳兰臻穿着一身白色素面长袍，和平时的浮夸外衣十分不同。黑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两道长眉入鬓，带着笔平日多了几倍的英气和男子气。

桌案上摆着子午琉璃灯，里面用的是掺了香粉和明油的香烛，不仅燃烧起来光亮是普通蜡烛的三倍，加上外面这层子午琉璃，琉璃是东阳琉球国进贡来的，经过匠人细细打磨，打磨成六六三十六面精致棱角，每一面上都被抛光的细腻，如同一汪平静无波的泉水般清澈明亮，对着日头照一照还会发现，这灯面上竟有如同水波纹一样的淡淡蓝色。

姬九容对着这灯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子午琉璃灯罩似乎就是这房间亮如白昼的奥妙所在。不说那特质的香蜡如何明亮，灯芯如何灼长，就是这层灯罩，她敲在眼中便觉得，给这灯光叠加了好几层明亮效果。

难怪她进屋之后，还以为此时是白天，而非黑夜。

纳兰臻就坐在这一片晶莹的明亮之中，肤色稳如如玉，对着灯光仿佛都能将他的脸皮吹透似的光润亮泽。

难怪晋王的好色名头一直在盛京如雷贯耳，原来这位本人也是一位绝色美男。

姬九容东想西想了一大圈，却也没听见纳兰臻对着自己开口说话。

这位绝世美男的身边，左右两侧分别放着一罐黑色和一罐白色棋子，两盒棋子像是两个人，安静的守在纳兰臻的身边，静静的等着他临幸。

对，就是临幸。

姬九容想到这个词儿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哪里，有什么不对，好像这个专属于帝王的词汇早晚要用在纳兰臻身上一样妥当自然。

或许是纳兰臻这一枚白色的棋子在手中沉吟的时间太久，也或许是姬九容在他身前做了太久，也或许是她问了问题之后，纳兰臻的久久没有开口。让姬九容有些不耐烦。

完全是自然流畅的，她伸出手，从纳兰臻的手指间轻轻接过那枚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纵横交错的交点之上。

“何必和自己较劲？殿下，这明明就是困龙局。”姬九容替他做了决定，一枚棋子定在了“龙”脊椎上，顿时棋盘上本来已经一片大好的黑色长龙，被这一颗小小的白色棋子生生截成两段。

“哦？”纳兰臻低低的哦了一声，眼睛盯着棋盘，“你倒是爽快。”

“你瞧这龙，首尾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贸然断开了这里，只怕龙尾可以回头一着，来个回龙杀。”纳兰臻平静的说着棋局。

姬九容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糊涂，但也知道纳兰臻是在意有所指。

“若是能断掉头，掐掉尾，殿下又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姬九容看了一会儿棋盘，又捻起一颗白子，放在棋盘上，果然将这龙的尾巴给切下了。

“有趣，有趣。”纳兰臻低声笑道。身子往后仰了仰，顺便往前推了一把棋盘，竟是将整个棋盘全都推到了姬九容的身前，“我说，白子怎么能一次下两颗棋子呢？”

“这可是犯规。”纳兰臻搓了搓脸。

“一人执白子，自然是只能下一子，可若是两人执白子，便能下两子，同理，若是三人，便三子，到时候别说是使龙尾龙首不能相顾成形，便是自成一阵也并非难事了。”姬九容大方的讲出心中所想，顺便再棋盘上再次摆下一颗白子，手掌再棋盘上微微一动，果然，这一片的黑子，已经全部呈现危险姿态。

“九容倒是说的直白。”纳兰臻终于抬起头来看她。“有如此好的棋手在此。看来我以后不会寂寞了。”

“殿下原来是犯了棋瘾，想要找人陪您下棋。”姬九容不慌不忙的说道，“谁不知道七殿下好风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您府上这些门客当中多少人都是手谈的高手？何必半夜扰人清梦呢。”

听着她小女子似的娇嗔，纳兰臻重重点头，“九容说的是，夜半寻你来的确打扰你休息，我应该想想办法。”

姬九容听得直想翻白眼，心想你有什么办法可想的，你别喊我过来不就完了么？多简单的解决办法！

“明日进山采药，还是带上红栌吧。”纳兰臻忽然换了话题，说道，“我的羽卫护队里调出来二十个人随你一起去。”

姬九容楞了一下，“我只是进山采药，不需要那么多人的。”

“叫上这些人，一是陪你进山，保护你的安危，第二呢，就是……”纳兰臻忽然伸出胳膊，骨节分明的手覆盖在了姬九容捏着白子的手背上，姬九容一怔，下意识的动了动手，可纳兰臻却没有抽回去，反而握得更加用力几分。

“就是本王也会同你一起前去。”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映出姬九容长大嘴巴的惊呆脸。

“你可要治好了那几个使臣，好好的让小妹安心出嫁。”

“再说了。没办法呀，谁让我一时都不想你离开呢。”纳兰臻自己说着说着，便笑了。

在回去的路上，姬九容一直在琢磨着纳兰臻的这个笑容，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的要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一起进山，恐怕就要等明天真的进了山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