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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起冲突恶人立威势 遇故人壮汉巧帮衬

仗着离得远,王海一点点挪动着凑到丁龙耳边,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幸亏没去。”

是啊,幸亏没去,看热闹又不会多长块肉,丢了性命就更不值当。丁龙没吭声,也没动。

黑皮什么也没说,笑嘻嘻地拿枪往人群里随意点了点,再没开枪,带着人出去了。梯子前,被打的几个人再也没站起来,连哼都没哼过一声。所有人离得远远的,没人敢去看一眼那几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丁龙僵硬地动了动,问道:“他们是……让人打死了?”

“现在不死一会儿也要死。那帮人下死手打完,还能给他们请郎中?”王海的语气莫名怪异,不知道是幸灾乐祸还是惋惜人命,“死不死的,到了晚间估摸着也会被扔下海,死人的身体,会引来疫病的。”

救不了也帮不了,丁龙扭过头不再往船舱口那边瞧,转而面向王海:“王大哥,再给我讲讲猪仔船。我连村都没出过几次,家里还有老父,不想死在外面。”

“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村里有出洋的人家传出来的,传来传去不成个样子。”近处的几个人听到了动静,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多知道些总是好的,说不定就要靠着知道的这一星半点儿活命。王海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把知道的说了出来:“洋鬼子有块地方,叫美利坚。哎?兄弟,洋鬼子你知道吗?跟你我长得都不一样,眼睛深陷进去,眼珠子有蓝有绿,跟鬼一样,头发也不一样,有黄有棕,说话怪腔怪调,凶得紧。衙门里那些个狗官,别看平时厉害,到洋人跟前连个屁都不敢放。说远了说远了……”王海拍拍脑瓜,嘿嘿一笑,“猪仔船出海,行个几十天,会到美利坚一个叫三藩还是什么藩的地方,据说那里遍地都是黄金。跟朝廷一样,洋鬼子的朝廷把地分成一块一块的,每块地都有主子,出洋的人就是去挖金子,金子归地主,地主会给你做工的酬劳。听说我们村那户出洋的人家,一次就从外面送回来五十两银子,几年都够吃了。”

丁龙听着直摇头,没一会儿工夫就从三十两银子变成了五十两,赶上一气儿在地里收十几茬庄稼了。

王海起了兴致,接着说道:“据说挖金子的地方,有住有吃,饭管饱,还有肉。就这么挣他个三五年回来,你我不都成了老爷?”

旁边有人嘲笑道:“尽做美梦,天上掉馅儿饼也不能就砸在了你头上。有那么好的事儿,他们自己去发财就是了,用得着又骗又绑地四处搜罗人?”

王海听在耳里,很不是滋味,张口回了过去:“能有口饭吃谁愿意背井离乡?我说的这都是送回来的侨批上写的。侨批知道吗?就是出洋人送回来的家信,那还能有假?信里说一切都好!”停了一停,回过味儿来,又说,“话说回来,这舱里的人也不都是绑来的。送回来侨批那个人,是正经在广州签了活契,自愿去的。方才闹腾得那么厉害,那么多人都不抬眼皮,你知道人家是自愿还是被绑的?”

接话那个脸上有麻子的人,看王海直眉瞪眼地变了脸,喏喏地缩了回去,不再接腔。倒是有个瘦小的人说:“听我阿爸说,是洋人入股的大商行,专门从抓了人往洋人的地方卖,就像人牙子做买卖,卖过去给洋人干活儿的。”

王海浑不在意:“生不到富贵家,到哪儿都是干活的命,你说是不是,小兄弟?”

丁龙想了想说:“王大哥说的有几分理,只是在皇帝老爷的地面上总是踏实些,那外国的老爷官爷们又不知道是什么样,也没处打点。卖过去为奴为仆,碰上个不好相与的,也难过得很。”

王海打了个哈欠抱头躺倒:“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今天管不到明天,还是省些体力的好。”

王海一躺,凑过来的人也各自离远躺倒,一副不相往来的模样。

丁龙消化着王海说的话,确定了几点:一、自己是被孙水生卖了,约莫还是为着阿伯染上烟土,他家为着脸面又不好大张旗鼓地退亲;二、这猪仔船上的日子不好熬,就看那些打手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样子,就知道活着下船已是不易;三、即使到了洋人的地盘,也是卖作奴仆,当了奴仆哪还有什么好日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赎身。丁龙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顶子,想到老父,想到小秀,想到孙家,脑子里乱纷纷地思来想去,心里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一通闹腾后舱里陷入了死寂,打量着左右人都眯瞪着闭着眼,丁龙悄悄地起身去看了眼——四五个人在一处堆叠地趴着躺着,地上有洇出来的血,散着股腥味,有低微的哼吱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发出来的。他用力地把这血腥的场面记在了脑中,悄悄摸回原来的位置,在王海旁边坐定。使劲闭了闭眼,在心底告诫自己,有老父和小秀在等着自己回去,不能做了这水里的无名鬼。

大概是因为闹得厉害,还打了看舱的打手,作为报复,一直到天黑底舱里一点亮光也没有,也没有任何的饭食供应。底舱里散落的木箱子上有些木碗和竹筒杯,趁着有光的时候,丁龙各处翻检,居然凑回来一杯子水,只抿了抿润了口,就藏在身后箱子的夹角不舍得再喝。肚子里没粮,饿得心慌,忍不住就要把怀里发硬的饼子拿出来啃两口。斜刺里王海扯住了他,悄声问:“饿得受不住了?”

“嗯,我这饼子硬,咬一口含在嘴里慢慢化软,得好一阵子才能吃进肚里。”

“忍着,别吃。才第一天就受不住了?这船少说也要走几十天,你有多少饼子吃?留着救命,睡吧!睡着就不知道饿了!”

舱门外,黑皮恼火地抓了抓头,指着阿番仔道:“去,带两个人下去收拾收拾,把那几个趁早扔海里去。这么热的天,闷烂了起了病就麻烦了。他娘的,少说也赔了一百两银子了。”

阿番仔赔着笑,道:“黑皮哥,不怨我,我刚进舱就被劈头盖脸打蒙了。咱们哪趟不得管教几个,这趟是多折了两个,但收进来的多呀,少饿死几个就回来了。”

黑皮笑骂道:“你小子注意着点儿,再弄死了我就把你充猪仔!还不快去!看着点别把血弄在甲板上让人看见。”

阿番仔带了两个人,来回好几趟才把人处理干净。

丁龙忍住船身摇晃带来的不适,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舱里又闷又热,睡着了醒,醒了又睡,依稀记得夜里舱门开了,有人出出进进。光透进舱里,天已亮,没人关心这些。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阿番仔带着打手们抬下几只木桶,拿棍子敲着桶边吆喝着:“吃饭咯吃饭咯,别说兄弟没提醒你们,错过这顿今天就得饿着了!”

舱中众人纷纷爬起来,不管是木碗还是竹筒,随便摸起一个连滚带爬冲过去就往桶里舀。丁龙睡得迷迷糊糊、腿脚发软,被王海扯起来,连拖带拉地挤进人堆。王海的壮大体格占了便宜,膀子左顶右撞地站到了桶边,捞了一碗也不嫌烫,吸溜吞了下去又装了一碗,这才跟丁龙一起退回原来的位置。阿番仔站在梯子上,用棍子敲着梯子扶手,连声呵斥:“别乱挤,舀了饭上一边吃去,打翻了饭桶谁也别想吃!”

坐回了地上,丁龙这才注意到碗里舀到的啥——汤里飘着些油星并几片叶子,只碗底子有些米粒,汤汤水水不像能饱了肚。王海往他的碗里扫了一眼,嘿嘿一笑,空出的手探过来抢过碗仰头就是一口,小半碗汤就进了口。在丁龙错愕的眼神里,把自己碗里的饭倒一些进去又递了回来。这下,丁龙碗里的东西明显多了许多:米、菜根,还有指头肚大一片肉。

“这……”

“傻兄弟,一桶汤,实在东西都在底子上,你得使劲从下面舀。”王海嘿嘿笑着,把半条湿漉漉的胳膊在裤子上蹭了蹭,慢慢喝着碗里的东西:“明天,你给哥哥多抢一碗,行不行?”

“行!”丁龙也不瞎客气,狼吞虎咽地把一碗泡饭喝了下去,再去看,桶底连一个米粒都没剩下。几百号饿了两天的人,几乎眨眼的工夫就抢了个干净。

吃饭是哄抢,等抬了水下来,在阿番仔的呵斥敲打下,终于顺从地排好了队,拿着竹筒杯一人领了一杯,这就是猪仔们一天的供水量。

不多时日,离着丁龙不远处有人起了热病,躺在地上也不睁眼,只是一个劲儿地喊热,嘴唇发紫,干得起了皮。丁龙看着,想了又想,心下不忍,把藏起来的水给那人灌了半杯下去,那人才安静下来。第二天到了吃饭的时候,丁龙学着昨天王海的样子,舀了一碗就往嘴里倒,第一口就被烫了嘴,赶紧倒掉大半碗,留个碗底子边吹边吸溜掉,再深深舀了一碗才退了出来。

这次果然捞了实实在在一碗,丁龙也不藏私,大大方方地往王海眼前一递:“给,王大哥,给你多抢的一碗。”

王海往他碗里瞄了一眼:“不错,这手抢饭的功夫你算学到了。”说着把自己的碗往他眼前一晃,“自己的饭自己抢,我这碗也是多抢出来的。吃吧!”

两人边吸溜着饭,边说着闲话。丁龙特别佩服他不怕烫,仰脖子就能灌下一碗的本事,忍不住问:“王大哥,难道你长了铁喉咙?这么烫的饭舀起来就往嘴里倒?”

王海得意地挑挑眉:“这叫功夫。你知不知道天地会,红巾军?”

丁龙吃了一惊,脑门上都冒出了汗,左右看了一眼才说:“那是要杀头的呀,有一年保长一家一户地查,特别说了不能留外人在家。”

王海嘲笑了他一句:“怕什么!看你辫子都要竖起来了。又没有官家在,到了洋人的地盘,就算你骂皇帝老爷是乌龟王八蛋都没人管你。”看丁龙受惊不小,也不多说,只告诉他,“我在小一些的时候,遇上过一个奇人,不怕刀砍枪扎,教了我些强身健骨的功夫,顺道教了这吃饭不怕烫的本事。”他没说的是,那奇人实际教他的是吞火吞刀的江湖把式,只是过于惊奇,不愿与旁人道也。

吃罢饭,丁龙顺手把木碗往身后一放,不料却碰到另一个人的手臂。扭头一看,有人偷拿了他藏在角落的水,被他撞了个正着。

“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