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宋先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是这样的狄克先生。丁龙是我的老朋友,你也看见了刚才是多么危险,他为了帮助我受了些伤,需要用些草药,你知道我们宋家的跌打药是比较有效的。我想,带他回去上药,同时叙叙旧,是否能把你家的帮工,暂时借给我一下午呢?”看狄克脸色不悦,补充道,“我只是路过此地,马上就要回三藩市了,想跟老朋友多聊几句。请您留下地址,晚些时候,我会让家仆送他回去。”
狄克皱了皱眉,有点儿后悔雇用了丁龙,这个人真是太麻烦了,第一天就有这样的麻烦事,以后不知道会不会更麻烦。好在人口市场里每天等着赚钱的人太多,也不用怕他跑,反正除了中人的费用一分钱都没给出去,随便再找一个就行了。
打定了主意,狄克脸上带了笑容,答应了宋娇茹的请求,还不忘了给主人赚了一份人情。他告诉了宋娇茹卡朋蒂埃现在住所的地址,痛快地把人交了出去。
丁龙在旁边一头雾水地听着两人用怪异的语言交流,末了狄克冲他摆摆手自己走了,宋娇茹拿着一张不知道狄克在上面写了什么东西的纸,笑着招呼他:“走吧。”
丁龙傻眼了:“狄克管家把我卖给你了吗?”
“哈哈哈,”宋娇茹玩心大起,开了个玩笑道,“是啊,狄克刚才把你卖给宋家了,以后就给宋家做帮工吧。”
“太好了。”丁龙兴奋道,“洋人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心里总是悬着担心让你被骂了。给宋先生当帮工的话,就不用担心这个事儿了。”
宋娇茹听了有些后悔,不该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歉意道:“对不住,我刚才是开玩笑的,你已经跟卡朋蒂埃家签订了合同,我没法抢着雇用你了,不然洋人追究起来,宋家会有麻烦的。”
“啊?”丁龙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对啊,我跟狄克管家已经签了卖身契了,不能反悔,刚才一高兴给忘了。那他怎么就扔下我自己走了?”
“我跟他说,你是我的老朋友,想跟你叙旧顺道治伤,跟他要了卡朋蒂埃家的地址,晚些时候找个熟悉这儿的人送你过去。现在,劳驾你先把我送回去。”
宋娇茹回到客栈的时候,兄长正在训斥下人:“怎么回事!居然跟二少爷走散了!你着急回来做什么,还不去找!”
下人唯唯诺诺地退下准备出门寻找的时候,宋娇茹正好进门,喊道:“哥!”
“唉,娇……咳,二弟,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就跟下人走散了?这个地方乱得很,小心丢掉你的小命!咦?你这一瘸一拐的是怎么了?”查理宋着急地上前扶住宋娇茹,看见了跟在宋娇茹身后的丁龙,虽然担心妹妹,还是不失礼貌地问了一句:“这位小兄弟是?”
“哥,这位是丁龙。丁大哥,这是我大哥查理宋,别人都管他叫七爷。”宋娇茹调皮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洋人的姓和名是颠倒了顺序念的,你叫他查理宋也是一样的。”
“七爷。”丁龙拱手施礼道。
“不知丁兄弟是在哪儿遇见舍弟的?”查理宋对突然出现的人抱有一定的戒心,出了洋的人里,心狠的更多。
宋娇茹打断他道:“哥,先扶我到里面上药,出来你俩自己聊,他刚才可是帮我大忙,说是救了我一命也不为过。”
“出了什么事?”
宋娇茹一边走一边说:“刚才在路上有两个骑着马的洋人想撞我,他把我给救了。”走进内室门里,她推了一把查理宋,关上门道:“剩下的你问他,我先上药。”
查理宋退了出来,冲丁龙拱拱手:“小兄弟请坐,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刚才听二弟说,他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危险,是小兄弟救了他。”
丁龙自报了家门,也不藏私,一五一十地把方才的情景描述了一遍,最后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宋大哥,洋人蛮狠的,出门处处需要防备着,何况……宋先生是个女人,出门最好多几个人护着,或者最好不出门,免得再碰上像今天这样的事。”
“哦?不知丁兄弟怎么看出来我二弟是个女儿身?”在查理宋眼里,妹妹的装扮不是那么容易让人认出来的。
“那时候在路上,我强行按倒了宋先生,她的帽子掉了,所以……”
怪不得,露出头发可不就露馅儿了!查理宋苦恼道:“让丁兄弟见笑了。我这个妹妹,性子野得很。这些年跟着我做了几次生意,胆子大,自以为读了几本书,天不怕地不怕。就像今天,甩开了下人自己走了,吓得我魂儿都要掉了,就怕她出什么意外,幸亏遇上了你丁兄弟,不然舍妹今天非吃亏不可。”查理宋现在想来,仍觉得有些后怕,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多安排几个人跟着妹妹。
“哥,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宋娇茹上了伤药出来,递给丁龙一个瓷瓶道:“你被那洋鬼子拽了辫子,头皮肯定出血了,一会儿把这药膏蘸着擦到头皮上,能好得快些。”
丁龙道了谢接过了药瓶。
查理宋道:“这次多亏了丁兄弟,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掏出十几张美金推到丁龙跟前,“丁兄弟,小小心意,不足报恩,请先收下,以后需要宋某的时候,尽管开口。”
丁龙愣了一下,有些难堪,把钱推了回去道:“宋大哥,我帮宋先生不是为了钱。现在宋先生跟宋大哥在一起,很妥当,我就先回去了。”他没拿钱,只是收了宋娇茹给的伤药起身就走。
“大哥!”宋娇茹不高兴地把钱塞给查理宋,埋怨地看他一眼,拦住丁龙道,“丁大哥你别生气,我大哥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出门在外也拿不出其他谢礼,唐突了。”转而又笑着说:“再说,你知道狄克管家住在哪里吗,现在就要走?”
查理宋见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很久没有见过像丁龙这样把表情挂在脸上的人,知道自己刚才是想岔了念头,又看见丁龙着急起身忘了遮掩的左手——那上面蹭破了一片,刚结了血痂,连忙告罪道:“丁兄弟,老哥唐突了,莫要见怪。就如小妹所说,出门在外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谢礼,倒叫你为难了。”说罢查理宋扬声召唤下人道:“孙成,拿金创药来。”
不多时下了送了药进来,查理宋亲手给丁龙上了伤药裹了纱布,把金创药瓶推到丁龙眼前:“方才小妹给你的那瓶不能涂抹大伤口,这瓶正合适,丁兄弟若不嫌弃就收下吧。我们宋家做的是药材生意,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样的东西咯。”
丁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见对方又是赔礼、又是伤口包扎、又是送伤药的,那一点儿小怨怒早就消散了,客气地收下了伤药道:“宋先生对我有救命的大恩,本以为不会再有见面的可能,没想到就这样碰上了。”
“哦?丁兄弟之前见过舍妹?”
“见过的,在来美国的船上,宋先生还送了药给大伙儿。”
“哦,船上送药,小妹是提过这事。”查理宋想起了这段前因,笑道,“缘分、缘分,可见人还是要多结善缘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了福报了。”
宋娇茹问道:“丁大哥,你不是船工吗?怎么又去给人家当帮工了?不跟船了吗?”
丁龙苦笑道:“我哪是什么船工,我是被人绑了卖到美国来做苦力的猪仔。那大船的底舱里有成百上千号被拐骗、绑架的猪仔,都是被卖到美国来做苦力的。我们一直被关在底舱里,要不是发了泻病死的人太多,我跟海哥和伍文也不可能到上面去捣蒜。说起来要多谢宋先生给的药,救回来不少人的命。”
“什么猪仔?”宋娇茹从没听人说起过,查理宋倒是知道一些,解释道:“有些帮会、商会跟洋人勾结,从广东一带搜罗像丁兄弟这样的年轻劳力,一船一船地送出洋去做苦工,被关在底舱里的拿来卖给洋人的劳力就叫猪仔。”说着叹了口气:“朝廷严令不允许强行绑架青壮出洋务工,这些人还敢这么猖狂,简直目无王法!”
宋娇茹道:“王法算什么,朝廷不让那些官老爷贪赃枉法,银子还不是哗哗地向衙门里流?不送银子,让人日子够不好过了。”
扯到朝廷的事,查理宋就不愿意说了,尤其见不得小妹这般诽谤朝廷,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道:“不知丁兄弟往后有什么打算,宋某在三藩市开了家药铺,若是丁兄弟有意,可以随我做这药材生意,日后也能自己盘间铺子做些买卖。”
这是查理宋有意提携丁龙,换了旁人定是感恩戴德满口答应,可惜他遇见的是丁龙,这份人情注定是要落空。
丁龙推辞道:“七爷这么看得起我,是我的福气,只是我已经跟人签了三年的身契,不好反悔。”
宋娇茹解释道:“大哥,丁大哥跟卡朋蒂埃的管家签了三年雇用合同,充当杂役。这半天是我好说歹说跟那位管家要来的,明天他就得回去做他的事了。”
“既然丁兄弟明天才去做工,今天不妨就留在客栈里,为兄做东,跟丁兄弟喝几杯。”
丁龙第一次接触查理宋这样的人物,心生仰慕,况且确实无处可去,遂安心坐了下来,虚心请教着各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