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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逢辛丑处境更艰难 遭抢劫意外得庇护

“找我?我有什么法子,凭我一个人,怎么能挡得住几十个人?伍文是死的吗?不易思街几十口子人聚起来也吃不了多少亏,就晓得装鹌鹑,抱着头任人欺凌吗?”“人手,人手……”丁龙忽然一拍脑门道一声,“等着。”匆匆进了卡朋蒂埃的办公室,请求道,“先生,我的朋友遇到了麻烦,想请吉米帮忙去看看。”

丁龙方才急匆匆地离开忘了带上房门,卡朋蒂埃跟着丁龙学了不少中国话,把大海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当下明白丁龙是需要多几个人手帮人解围,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快去快回,让吉米出面,不要轻易起冲突。”就算不同意,丁龙也一定有别的办法解决,不如卖个人情给他。

接到差使的吉米表情古怪,向卡朋蒂埃的办公室望了一眼,没多说话,快速召集了五六个人,道:“丁,现在商会里能动用的只有这几个人。抢疯了的人不一定会给我面子,我可不想惹麻烦,请你不要逼我做太为难的事。”

吉米是少有的待他诚恳的洋人,丁龙笑笑道:“不用担心,我想到了个好法子。”转头对大海道:“你在商会门外待着,等我回来再说。”

大海急忙拍着胸口表态道:“丁老板,我力气大,不会拖你们后腿的!一起去,也能出份力。”

“我们不是去跟人打架,带着你反而麻烦!你安心在这儿待着就是给我帮忙了!”丁龙带着警告地干脆拒绝,带着吉米几人匆匆离开。

白天正值开门营业的时候,不易思街内乱成一团,打砸声、喝骂声、求饶声、哭泣声乱嚷嚷地混在一处。

伍文正开了大门探出半个身子,准备去送熨烫好了的衣服。这是一位来自英国、据说是有爵位的老爷的衣服,对方的管家特别要求衣服要在今天十点前送到,晚了他家老爷可是不依的。为此,伍文早早出了门,不料出门就看见一伙人大笑着打砸街口的铺面。那是几个人合用的铺子,剃头、修脚各占一边,就见脸盆、剃刀、挑子各种家什被人从铺子窗户口上扔了出来。剃头匠叫得撕心裂肺,被人一脚踢翻,一边有人捡了把剃刀翻看片刻,扯起剃头匠脑后的大辫子来一刀割断,大笑着冲同伙道:“瞧,我割到一条猪尾巴。”

这辫子可是祖宗家法,剃头匠只觉得脑后一轻,后脖颈上凉飕飕地透了风,伸手一抓,只捞着了几根油腻腻的发茬,当即哭号道:“辫子!我的辫子!这下完了,死了也没脸见祖宗了。瘟不死的洋鬼子,老子跟你拼了!”一边的洋人手里甩着大辫子玩得不亦乐乎,剃头匠爬起来扑了上去,把个高大的洋人扑倒在地,左右开弓、不管不顾地挥拳猛砸。

离得太远,伍文听不清楚那些洋人喊叫了些什么,只见有洋人捡起条长凳,抡圆了砸向剃头匠的后脑勺,一声西瓜摔烂了似的闷响似乎在伍文耳边响起,剃头匠僵硬了片刻,向一边歪倒。被扑倒的洋人骂骂咧咧坐了起来,正对上伍文投过去的目光,抬手向伍文的方向指着,就要往起来爬。旁边的洋人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伍文,拽着地上这个就往伍文处走。

糟了!伍文一激灵,头皮麻了半边,慌忙退回了洗衣店,闩上大门,慌乱地搬了水盆水桶等家什堵上了大门,返回身招呼道:“别干了!都别干了!大海,三子,快搭梯子从后墙翻出去,去十一街!”

“掌柜的,这慌里慌张的是怎么了?”帮工大海是个憨大个儿,诧异地看着自家老板,手下还用力揉搓着粗笨的牛仔衣裳。

伍文把手里的衣服塞进三子怀里,一脚踢开大海身前的木盆,大半盆污水扑在了地上。随即扯着大海的领子往后墙的方向一搡,怒道:“命都要没了还洗这些破东西干什么!洋鬼子来抢店了,赶快翻墙走!去警察衙门报警!去找卡氏商会丁龙搬救兵!”

大海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去扛了梯子,往后墙边搬。

“三子把衣服给那个英国爵士老爷送去!翻墙过去赶紧跑,咱们跟十一街的洋商没交情,别叫人打了。”边嚷嚷着,边快步冲进里屋。婆娘一早就给什么洋人夫人送绣品去了,儿子和银子可还在屋里呐!

伍文的儿子伍继祖,在里屋拨拉算盘珠子。伍文夹了钱匣子在腋下,丢开算盘牵了儿子的手就往外跑。

“阿爹、阿爹,你干什么?”小小的人儿尖声叫着,几乎跟不上大人的步子了。伍文索性一把拽起他夹到腋下,喘着气压低声嘱咐道:“儿子,有坏人要抓咱们,你可千万别出声!”

“阿爹,不怕,我能打坏人!”

伍文几步蹿到后墙边,听着墙后闹腾腾的,想是大海和三子两个露了行踪,再翻墙过去难保不被人为难,放下儿子,顺着墙边把梯子翻了几番,搭在隔壁的墙头,把儿子往梯子上一抱。

伍继祖平日里也是个皮猴儿,不用大人吩咐三两下骑上了墙头,大门外响起洋人的叫骂声,大门撞着门后的家什哐哐作响,伍文上了墙头,一闭眼跳进隔壁的院子,顾不上腿脚疼痛,张开双手招呼儿子道:“儿子别怕,快跳!”

伍继祖看看自家乱晃乱响的大门,手脚并用蹬倒了梯子,这才跳进老爹的怀里,紧张地说道:“阿爹,你后面有人!”

伍文一僵,忐忑地回过头来,见半老的洋人举着枪,防备地指着他。苦笑地把儿子掩在身后,磕磕巴巴地拼凑出几个词来:“邻居,强盗,我家,求助。”边把匣子塞给儿子,摊开两只空落落的手给对方看。

隔壁响起杂乱的木器乱滚的声音,洋人终于破门而入,在洗衣店里乱翻乱砸,有人不甘心地高喊:“没有人,跑掉了!”

“这里有梯子!”

伍文心里一颤,抢过匣子打开,递到举枪的老人面前,乞求地看着对方。老人扫了一眼匣子里零零碎碎的钱,收回枪,示意伍文跟着来。

老人是个木匠,堂屋里堆着不少木材,他把伍文父子塞进靠墙的破衣柜里,又去打磨做了一半的摇椅,直到有人闯了进来,麻利地举枪,指着对方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闯进我家?”

伍文捂住儿子的嘴,两人透过衣柜上的破洞紧张地看着外面。

来人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高举着双手后退道:“别冲动,我,我是来找人的。”

“这里就我一个人!我不认识你!”

另有人从墙头翻下来高声问道:“汤姆,抓到了吗?我的拳头已经控制不住要挥出去了!”

先进来这人一脸尴尬地慢慢后退着,一只手在身侧拼命给同伙打手势。老人举着枪逼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闯入者,道:“翻墙,有同伙,不是强盗就是小偷!”一拉枪栓不客气地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地上迸起细碎的石子。

闯入者心神俱裂,慌张地撞开大门逃了出去。老人关好大门,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做他的木工。

伍文搂着儿子僵硬地在柜子里站了许久,直到听见丁龙在门外和隔壁自家院子里的高声吆喝,晓得祸事已经过去,才跌跌撞撞地出了门。临走,不忘给老人鞠躬致谢,洋文里的谢谢和对不起是他用得最多的词,发音倒是称得上字正腔圆。

老人消瘦的脸上挂了些笑模样,双手比画了个圆,含混地说了句什么。事后闲坐下来,伍文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琢磨出老人当时说的是“饺子”,豁然想起旧历年家里吃饺子,妻说隔壁的老木匠孤零零地着实可怜,送过去一碗热腾腾新出锅的饺子。

混混沌沌地出了门,刚放进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隔壁他家门口围着一群布巾蒙面的人,露出浅蓝深棕色的眼睛和或黄或棕的头发都显示着他们并不是华人。

“洋鬼子来啦!别出来!跑啊!”伍文嗷了一嗓子,把儿子护在怀里,转身就跑。觉察到有人拦到眼前,头也不抬混乱地打着转想撞出去!

有人拽住他肩膀用力拍了下,喝道:“伍文,是我!”

借人之前丁龙就想到了法子,不能这么直通通地带着人去硬抢硬抗。一行人用布蒙了脸,装作另外一批前来抢劫的人,抢先进了强盗们还没光顾过的人家,假装推搡驱赶,把不少人带离了不易思街,挥挥手,把吓闷了人们全部放走。

赶到伍文的洗衣店时,看着倒在一边的大门和门后杂乱的盆桶,心里一凉,只以为是来得晚了,伍文和他的孩子叫人给祸害了,一时悲从中来,没忍住喊了几嗓子。也是这几嗓子给躲在旁人家柜子里的伍文报了信,两下里这才碰到一处。

等人都走干净了,伍文凑到丁龙跟前道:“龙哥,就算是蒙了脸,我都看得出来是你。我就说,你肯定有办法把我们大伙弄出来。”

丁龙指指周围吉米和他的手下道:“我可没办法从那么多强盗的手里把你们救下,得谢谢他们,装成强盗,才把你们有惊无险地带了出来。世道太乱了,不行你就躲到唐人街去吧,海哥在那里训练民团,多少有些自保的能力。”

“家当怎么办,生意也不做了?”

“我听有钱的洋人老板说了,现在各处的生意都难做。人们手里的钱越来越少,都恨不得一分钱掰作两半用,这个时候就是开张也赚不到多少钱,倒不如在唐人街住了,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龙哥,你看得比我远,你的意思我听懂了,弃店保命。”伍文思忖着,摸了摸儿子头顶,道,“等那帮强人走了,我去收拾收拾,这就搬回唐人街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