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宁坐在彩票店里,时而写写画画,时而苦思冥想。往往从第五期开始,他便紧锁眉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开奖电视的滚动屏幕。他最希望能在第八到第十期之间中奖——因为太早中奖奖金不多,太晚了中奖则本金太高买不起。
肖宁总是信心满满地把选定的号码报给店主,店主并不要求他立即交钱,而是等到本金凑够一定数额后再一次性收款。肖宁“看号”的水平据说不错,能时不时中些小奖。有几次他见我站在旁边,还撺掇我也跟他买几注。我推说不会玩,他便替我选了几组号码,结果还中了几注。
一周过后,禁毒支队的任务结束了,我也要从彩票店撤走。临走那天下午,我正和彩票店老板交代事情,只听肖宁在我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转头询问,肖宁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彩票,说自己中了两万多块钱。
我接过肖宁手中的一摞彩票,一看,这轮他总共投入了14000多元,终于在第十二期等到了他想要的数字。看他志得意满,我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如果这期再不出那组号码,那么下期他要投入接近两万块钱才能继续他的“押注”。
“这东西,玩归玩,适可而止就行,别搞得跟赌博似的。”我劝了肖宁一句,把彩票递还给他。
肖宁正在中奖的兴头上,没接我的话茬儿,反倒是彩票店老板略有不满地说道:“我们这个是正规的体育彩票,不是赌博。”
我不好再说什么,摇摇头,收拾东西离开了彩票店。
(4)
没想到,没过两天,派出所接到报警称彩票店有人打架。我和同事赶到现场,发现肖宁正跟彩票店老板撕扯在一起。
好不容易把两个人分开,肖宁还是像一只斗红了眼的公鸡一样凶狠地瞪着彩票店老板,声称要让对方赔偿自己几十万元的损失。而彩票店老板也骂骂咧咧,要求肖宁把之前赊的上万元彩票款还上。
原来,这天肖宁选定了一组“任三复式四码”号码,连追了13期倍投。到第十三期时,需要投入16000多元,肖宁身上已经没有那么多钱了,好说歹说,老板看在老顾客的分上让他赊了账。但不幸的是,这一期肖宁依旧没有中奖。
从第十三期出结果到第十四期开奖的10分钟里,肖宁一边打电话筹钱,一边要求彩票店老板继续帮自己追号,但老板坚决要求肖宁先把第十三期的彩票钱还上,否则拒绝帮他追号。两人争执间,第十四期彩票开奖了,肖宁选定的四个号码全部出现在中奖号码中——如果他按照原计划继续完成了“倍投”的话,他将会得到20多万元的奖金,不但之前的投入全部能回本,而且还能大赚一笔。
“警官你看,他这期要是给我打了(号),我一下就‘上岸’了!”肖宁怒气冲冲地对我说。
“得了吧,想靠这个发财,死了那条心吧!不交钱哪个给你打彩票?抓紧把欠人家的钱还上!”我没好气地回吼了肖宁一句。
自知理亏,又看我不站在他这边儿,肖宁只好悻悻作罢,给彩票店签下一张欠条后离开了。见他走了,彩票店老板反而有些后悔。我明白老板的那点儿小心思:彩票中心按照彩票店的销售额给店主“返点”,肖宁是他的“大客户”,他其实是怕这次得罪了肖宁,肖宁以后再也不来他店里打票了。
我的同事敲了敲墙上贴着的“理性购彩,量力而行”的标语,意味深长地瞪了老板一眼。老板明白了我同事的意思,连忙再次辩解体彩的“合法性”。我有些烦,冲店主摆摆手,示意他住口。
“他再来这儿玩这么大的,你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因为之前辖区里出过几个买彩票买到家破人亡的案子,和肖宁毕竟又是朋友一场,我想尽可能地控制他一下。
彩票店老板不情愿地点点头,走之前又听他不满地嘀咕:“多管闲事,又不是我一家店,他不来我这儿也会去别人那儿。”
(5)
肖宁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老弟,你知道买彩票最怕什么吗?”
“还能怕啥?怕不中奖啊。”
肖宁摇摇头说:“不对,买彩票最怕中奖。”
“为啥?”
“有了希望,就让你永远停不下来。”
肖宁说,他第一次接触彩票,是陪朋友来玩。那天朋友买了几百块钱的彩票但一分钱没中,他只是随意地选择了一组号码便中了500多块钱,从此感觉自己“有财运”,便迷上了“11选5”。
“这种玩法玩的就是心跳、刺激!”肖宁之前经常这样说。因为“11选5”不像“大乐透”“双色球”“七星彩”这些需要一天或隔天才开奖的彩票,理论上号称超过50%的返奖率和高频的开奖次数,让人欲罢不能。虽然每张彩票限制最大投注倍数为99倍,但很多彩民会以多张连打的方式规避这一规则。
“你这个和赌博差不多吧?”我经常问肖宁。
每当听我这么问,肖宁都会连忙摇头:“不不不,这怎么能叫赌博?国家禁止赌博,但彩票是合法的。”
迷上“11选5”之后,肖宁对照相馆的生意也不上心了,很多次去照相馆找他,他都正专心致志地抱着本子研究彩票号码。我提醒他千万别走火入魔,他总是不屑一顾地摆摆手。
但分明已经沉溺其中了。
2015年12月,也是一个深夜,电话响起,电话中肖宁恳求我“以个人身份”去他家出一次警。听他吞吞吐吐,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然,更不可能“以个人身份出警”,便叫上当晚值班的同事,一起赶到了肖宁家。
没想到,肖宁家在深夜“热闹非凡”,至少有三伙人坐在他家的客厅里,原来都是肖宁的“债主”。
与儿子同住的肖宁父亲呆坐在沙发上,眼前摆着一摞借款合同,全部署着肖宁的名字。我简单翻了一下,不算利息,光借款本金就有70多万元。肖宁承认这些都是他借的,钱都被他买彩票了。
“买了70多万元?”我吃惊地问肖宁。
肖宁点点头,说他从年初开始不断地筹钱打彩票,除了这70多万元的“小额贷款”,还有10多万元的网贷,也早已逾期,不知对方何时会上门讨债。
警察无法介入借款纠纷,我和同事只能从中尽力调解。我们说得口干舌燥,但“债主”们仍旧非要当晚就拿到钱。正僵持着,肖宁的老父亲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债主”们跟前,恳求他们宽限一个星期。
所有在场的人都很吃惊,肖宁更是一下跪到父亲旁边不断地抽自己耳光。“债主”们见状,也怕讨要得太过急迫会催生出其他事端,商量了一番,只好答应一周之后再来收款。
送走了“债主”,我问肖宁父子下一步怎么办。肖宁沉默不语,半晌,肖宁父亲长叹一声:“还能怎么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卖房子吧。”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