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一大早就感觉有些忐忑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始于袜子。本来该穿一双普普通通的白袜,保姆却拿来了一双一点儿都不透亮的天蓝色袜子,她嘟囔说,洗衣女工把所有的白袜子都染蓝了。
“怎么能把这样的内衣送过来。还‘马特廖娜·卡尔波夫娜’!既然都尊称为马特廖娜·卡尔波夫娜了,就应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而不是瞎混!”
莉莎坐在床上,细细打量着自己瘦瘦的两条长腿,她就是用它们,在这人世间行走了七年。
她看着天蓝色的袜子心想:
“糟糕的袜子。死亡的颜色。今天我会倒霉的!”
然后,来给她梳头的,不是保姆,而是顶着油光光的脑袋、有一双油汪汪的手和油滑的眼睛的清扫女工科尔涅里卡。
科尔涅里卡把梳子插在她头发里,梳得不能再疼了,可是莉莎觉得要是当着她的面疼得哭起来简直是一种耻辱,所以她只是哼哼了几声。
“您的手为什么是油汪汪的?”
科尔涅里卡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好几遍自己那只通红的小短手,好像在欣赏它:
“我的双手是因为劳动才发光。我干活不惜力,我的手才发光。”
露台旁,椴树下,保姆在一个小泥炉上熬果酱。
厨娘的女儿斯焦莎给她帮忙,一会儿往炉子里加点儿柴,一会儿又跑去拿勺子、拿碟子,一会儿又挥个树枝赶盆上的苍蝇。
保姆表扬了小姑娘,并且激起她干活儿的热情:
“好样的,斯焦莎!瞧我们斯焦莎多聪明。现在你再给我拿点凉凉的水来吧。去吧,斯焦莎,拿点水来。我们的斯焦莎简直是金不换呢。”
莉莎绕着椴树走来走去,从大树粗壮的根上爬了过去。两条根脉之间的空处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一个角落里住着一只老迈的甲壳虫,它的翅膀都干了,像松子里面的那层皮一样。
莉莎用一根小棍子拨弄它,一会儿把它肚皮朝上,一会儿又翻过去,但是它既不惊慌,也不逃跑。它太老了,就这么宠辱不惊地活着了。
另一个角落里挂着一张蛛网,上面黏着一只小小的苍蝇。
蛛网显然成了苍蝇的吊床。
第三个角落里停着一只瓢虫,正若有所思。
莉莎用木棍儿挑起它,想让它去跟苍蝇认识一下,但半路上瓢虫突然从背中间裂出一对翅膀,扑闪着飞走了。
保姆用勺子敲了敲盆子,撇去果酱上的浮沫。
“保姆,给我来点儿果酱上的浮皮儿!”莉莎央求道。保姆很生气,脸都气红了。
她把苍蝇从上嘴唇上吹走,可是苍蝇又准准地贴上了她汗湿的脸,一会儿爬到鼻子上,一会儿爬到脸蛋上。
“走开,走开!你在这儿添什么乱啊!果酱还没开,哪里有什么浮皮儿。别人家的小姑娘都在儿童房里看画片儿呢。你瞧瞧,保姆哪有空儿。你可真是太好动了!斯焦莎,小机灵,再加把柴!我的斯焦莎可真棒!”
莉莎看到,斯焦莎一双光脚踏着小碎步,搬来劈柴,又卖力地往炉子里添着。
斯焦莎的小辫子很细,还扎了一个脏兮兮的蓝色蝴蝶结,小辫子下面的脖子黑黑瘦瘦的,像木棒一样。
“她故意这么卖力气的,”莉莎想,“就是故意的。她还以为她真的机灵呢。保姆只不过那么顺口一说而已。”
斯焦莎站起身来,保姆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谢谢你,斯焦莎。回头我给你果酱皮儿吃。”
莉莎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她仰面躺在长椅上,晃着穿着“该死的”袜子的腿,唇边颤抖着恶意的微笑,开口说道:
“我就不走!我不想走,就不走!”
保姆转过身来,双手一拍,叫道:
“上帝啊,这是要惩罚我呢!今天刚穿上干净的裙子,她就往脏乎乎的长椅上这么一躺。全都弄脏了!你到底走不走?”
“我不想走,就不走!”
保姆还想说什么,这时,果酱上冒起了白色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