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我们都不说话了。不知为何,我们都不再觉得这件事情可笑。
下面要讲的这次两个灵魂的碰撞就是不久前发生的。其中一个灵魂属于人类。
另一个——是一只猫。
人是一个俄国工程师。尼古拉·伊托罗夫。
猫是一只白猫,毛茸茸的,有一对琥珀色的眼睛。这只猫的名字叫拉普什卡。
对于工程师伊托罗夫来说,这就是一只别人的猫,他跟它甚至不太熟。它是女房东的猫,而伊托罗夫是租客,跟它没有任何关系,对它也丝毫没有兴趣。
如果拉普什卡钻进了他的房间,他就会对着房门大声说:
“把猫弄走!”
他甚至不知道它叫拉普什卡。
在“碰撞”发生前的一段时间,工程师伊托罗夫生病了。他病得很严重,上班困难,吃饭困难,睡觉困难,总而言之,活下去都困难了。他不得不去看病。
医生嘱咐工程师不要劳累,加强饮食,开心娱乐,总的来说,就是做一个富贵、幸福、健康的人。当然,除此之外,他还开了药。
工程师没有多少钱,所以他先尝试着做一个不吃药就幸福健康的人。但事与愿违。他不得不买点药丸和药水。买了药丸和药水之后,就不得不在加强饮食方面俭省。而为了能再次支付看病的钱,不得不连药丸和药水都省了。这就叫作捉襟见肘。
不过不管他有多么气愤,科学还是获得了胜利,他开始慢慢恢复了。于是,他决定不抛弃医生了,找他继续治疗。
他的女房东不知去了哪里。家里由一个婆子过来打理。他常能听见这个婆子打碎盘子和骂猫的声音。显然,她的意思是让租客把打碎盘子的账记在猫的身上,而不是怪罪她——来干活的婆子。可其实这个祸到底是谁闯下的,租客根本就无所谓。
有一次,晚上离开之前,婆子来找租客,说:
“最好把猫送到兽医那儿去,让它睡过去。”
伊托罗夫一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
“睡过去?猫失眠了吗?简直一派胡言!”
但是婆子解释道:
“这只猫有病。反正也活不了了,干吗让它白受罪?”
伊托罗夫漫不经心地说:
“真是一只可怜的猫。”
“可怜”这个词突然让他的心起了一丝涟漪,是一丝怜悯。他站起身来去了厨房。
白色的拉普什卡躺在厨房一角一个铺着呢子的箱子上。
他弯下身子,抚摩了它。
它抬起头,径直望着他的眼睛,低低地叫了几声。
“这是怎么了,小猫咪?”伊托罗夫说,“咱们得治病,要不然你正当花季就凋零可太不值得了。”
他用围巾把猫裹了起来,带它去看了兽医。
拉普什卡的情况很糟糕。但还不是完全没救。要买一种什么小玻璃管的药,一天给它喂两次。
“你这只小癞猫可真会添乱!”工程师自己嘟囔说,“我自己都吃不上饭了。”
小玻璃管原来非同小可,一支就要20法郎。兽医更是大手笔,看病还要收30法郎。
伊托罗夫长叹了一口气,责骂猫道:
“真是难以想象,接下去还要怎样。把钱花在一只别人的癞巴猫身上。你见鬼去吧!”
不过,他还是买了玻璃管,并且把拉普什卡挪到了自己的房间:“为的是夜里不在冰冷的走廊里跑来跑去。”
他自己的治疗和加强饮食暂时只好搁置了。他的钱不够两条命用的。可是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那个傍晚,拉普什卡爬上了他的膝头,望着他的眼睛,哀哀地低声呻吟着。
恰恰就是在这个晚上,一位可爱的女士跑来找他,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开心地说,别人给了她两张夏里亚平音乐会的票,叫他跟她一起去。
“我不能去。”他郁郁地打断她,“不能去,完了。”
“你那么忙吗?”可爱的女士失望地问。
“忙。”他干巴巴地答道。
这一刻他十分痛恨这位可爱的女士,因为他非常想跟她在一起,因为他是个白痴,明明可以去开心快乐,却要照顾一只气息奄奄的猫。
而拉普什卡望着他的眼睛,完全像一个人一样,若有所求,又仿佛因为无法表达而痛苦不堪。
“这简直是愚蠢至极,我亲爱的,”伊托罗夫生气道,“你凭什么就认为我能救你?我已经尽了全力。再说,我自己也病着,没吃药扛着。我不是怪你,可是你把我的灵魂都掏空了。”
拉普什卡听着他的话,突然伸出一只爪子,放在了他的胸口,就仿佛在念着什么咒语。
“我的小宝贝,”伊托罗夫说,“你为了什么如此痛苦?有什么罪过要你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小兽来赎?我们人类的智慧已经习惯了评价、衡量、交换。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可是你呢,是一只小兽,你不求上帝的回答,你是驯顺的。如果我是一个信教的人,我一定为你祈祷,可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可是为什么你在快要死去的时候找上我,一个凶狠的陌生人?关于我,你又了解些什么,除了我对爱的冷漠和愤慨?你这只不懂事的小兽,又是从何而知呢?”
这只不懂世事的小兽用弱弱的呻吟、哀哀的眼神和放在一个人心脏上的爪子在回答他的问题。
当这只不懂世事的小兽,这只在尘世中名字叫作拉普什卡的白猫终于闭上了双眼,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发出声音了,这个不信教的人,工程师伊托罗夫弯下腰,亲吻了它毛茸茸的后脑勺,恭敬地画了个十字,神圣地,像对一个人一样,用手指抚摩了它白色的前额,胸膛,以及纤细的、兽类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