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妙的春天
卢阿维耶医生的疗养院里用炸鸡和火腿馅饼来庆祝这个美好的节日。
早餐后,病人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开始等待客人们的到来。
傍晚,因为刚刚经历过的情绪激动,也因为吃了客人们悄悄带进来的平时禁止吃的食物,病人们开始歇斯底里。打铃了,怒气冲冲的铃声传遍每一间病室,女护理工们怀里抱着焐得滚热的洋甘菊和热水袋奔忙起来,医生令人心安的低沉声音开始埋怨。
“他们为什么要用爱来折磨我?”五号房里臆想自己患有肝病的西班牙女人用母鸡一般的声音咯咯道,“我要这些花、这些糖有什么用?他们知道我快死了。快帮我叫医生来,让他给我毒药,结束我的痛苦吧。”
十号房里靠吃利息生活的卡柳夫人把一个杯子砸在了自己温顺平和、脑筋却不大好使的护工玛丽身上。没有人来探视她,卡柳夫人,她也不允许丈夫和孩子们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发狂是被西班牙女人的尖叫声刺激的。
实际上她算不上是病人。她住到疗养院来是想躲避家里的混乱。
“不要生气!”玛丽温柔地劝她道,“要做个乖孩子,要喝汤,才能早日康复回家,家里可怜的小丈夫正在思念自己的小妻子,孩子们正哭着要妈妈。”
卡柳夫人想起了自己的丈夫,这个混蛋用她的钱养小讽刺剧里的一个女演员,她也想起了儿子,模仿她的笔迹在支票上签字,还有她的女儿,跟一个大腹便便的银行家私奔了,还对温顺的玛丽拳脚相加。
但是这个晚上最受伤的是不言不语、胆小怕事的俄国护工丽莎。她看护的是一个希腊将军,一个身材魁梧的病人。首先,他吃多了斯特拉斯堡的午餐肉,吃撑了;然后,他又跟妻子吵了起来。妻子把这个午餐肉交给他的时候,对他说,他是一个大傻瓜、伪君子,说他花在治疗上的钱够她去一趟蒙特卡罗的。将军大喊大叫,说他已经快要死了,还要求打吗啡。丽莎极尽可能地安慰他,但他却对她动了拳头:
“您这个老处女!不可救药的老处女,当然,对您来说,您眼睛里的平静重于一切。可我全身有用不完的力气却注定死去!”
为什么他注定要死,他自己也不知道。丽莎也不知道,只是转过身去哭了起来。
她的眼泪对他起到神奇的作用,他立刻开心起来,也不要吗啡了,开始要蓖麻油。
他患有一种特殊的神经衰弱症,一见到别人发生点什么不愉快的事,立刻就忘记忧郁,心情极其愉悦。有一次,看到一个清扫女工从台阶上滑了一跤,扭了脚,他一整天都快活地吹着口哨,甚至打算搞一场家庭戏剧演出。
的确,这个世上什么怪病没有……
夜里丽莎久久没有入睡,她一边叹着气,一边翻着一些旧明信片,明信片上是保加利亚风光,背面写满俄语字母。然后她从墙上摘下一张一个秃顶、大胡子的先生的照片,用询问的目光久久地盯着它。
第二天一早,打理好自己的病人们,她下楼来了。
胖胖的温顺的玛丽急匆匆地喝完自己杯中的咖啡。
“我马上去车站,”她说,“得去取一个袋子。”
丽莎跟着她来到台阶上。
“要不然我跟你跑一趟。”她说,在清新强劲的春风中微微瑟缩着。
“您会感冒的,”玛丽说,“披上件衣服吧。”
“不用,挺好的!”
早来的复活节。
树木在寒冷而明朗的天空中清洗自己刚刚泛出粉红色、充满汁液的纤细枝条。
去年的草干干长长,硬硬的毛刺穿透密实的、泛着有毒一般绿色的草坪。
白云打着卷儿,像极了儿童书里幼稚的插画。一切都是新的,那么不牢固,不知道能不能留住,能不能在真正的春天稳固下来,还是会昙花一现,随着即将离去的冬天而去?
这色彩绚丽的天空,这预示着生机和活力的粉红色花苞,以及她像个年轻人一样不管不顾,只穿一件连衣裙就跑了出来,这一切突然像春天的美酒,径直击中丽莎的心。她黄色的脸庞泛起了红润,嘴角边愁苦的皱纹舒展开来,无精打采耷拉的嘴唇没来由地漾着幸福的微笑。
“我一直就这样的!我没关系的!”她清脆地说道,颇有些豪放地晃了晃头。
玛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来疗养院只有一个多月,还很少遇见丽莎。
“是的,你们俄国人是很特别,”她说,“所以大家都对你们着迷。”
丽莎欢快爽朗地笑了起来:
“不错,着迷是着迷,但远不是所有人都会。”
她的语气仿佛有多种含义。实际上就是脱口而出,未经深思熟虑,因为她完全不是指自己。
春天的空气令人沉醉,令人快乐。经过路边堆放的圆木时,丽莎跳到了一根放倒的粗粗的椴树上,伸开双臂保持着平衡,踩着树干跑了过去,然后跳了下来。
“您可真灵巧!”玛丽赞叹道,“就像个小姑娘!”
丽莎转过身去。她的脸红了,几缕头发从头巾中钻了出来。
从旁经过的邮差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