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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血之声

骨血之声

阿列克谢急忙离开科索乌尔,来到了尤里耶夫洛格。科索乌尔是他老家,可它同他印象中的那座城市已大相径庭,也许这正是他不喜欢那里的原因。记忆里的科索乌尔十分迷人,不过这份记忆只属于他人生最初的6年。阿列克谢已有20年没回去过了。

现在的科索乌尔十分怪诞。肮脏、阴沉的火车站上全是目光呆滞、脑筋迟钝的搬运工。从火车站到市里得坐马车走上好几俄里。成群的蚊子在科索乌尔卡河上飞来飞去,河水不停拍击着泥沼遍地的河岸。此地的居民们全都一副睡眼蒙眬、行动迟缓的模样,似乎他们只对玩儿朴烈费兰斯感兴趣。城里住着约10万居民,所有人都对本市发行的唯一一份报纸不屑一顾。

见到科索乌尔人后,阿列克谢问他们:

“你们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在打瞌睡?”

居民们忧郁地回答道:

“我们省长不行,什么都不让做。”

阿列克谢觉得问题不仅在于省长,他说:

“是你们自己太麻木了吧。”

人们回答说:

“怎么是我们太麻木,我们只是没办法而已。”

处理完手上的事,拜访了几家必须拜访的人之后,阿列克谢的心情很好。他来到了自己的领地——尤里耶夫洛格,这儿距离糟糕透顶的科索乌尔有40来俄里。

他坐在车上边走边回忆。有件事不正常,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所以并未想过要刨根问底,然而现在他忽然又想要去了解原因了。他觉得奇怪的事情就是,父亲去世已整整20年,为什么母亲不仅自己从未来过科索乌尔和尤里耶夫洛格,还不让阿列克谢来。

阿列克谢想起了父亲。以前他总喜欢欣赏父亲的肖像和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所以印象非常深刻。这种印象同他6岁时鲜活的记忆融合在了一起。父亲很英俊,姿态优雅、笑意迷人,温柔的眼睛里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没人能拒绝他的要求。

父亲死得很突然,令人措手不及。他骑术很好,可就在发生不幸的那天,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将头摔到了路沿石上。

“一块这样的石头。”阿列克谢看着一块棱角分明的方形路沿石,心里有些紧张。石头被漆成白色,上面有个红色的数字,也不知道谁能明白它所表达的意思。

起初,阿列克谢觉得妈妈之所以不想去尤里耶夫洛格,是因为这些路沿石会让她想起可怕的过去。后来,母亲言语里有些暗示,又刻意回避了某些话题,他便开始猜测这并不是主要原因。他还多次问过母亲为何不去尤里耶夫洛格,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没必要纠缠于这种问题,问了也没意义。

母亲去年去世了。去世前一星期,她对阿列克谢说:

“你收拾收拾去尤里耶夫洛格吧。怎么了你!那儿挺好的。安娜·德米特里耶夫娜是个很能干的女人,虽然是个普通农民出身,不过料理家务是不错的。塔纽什卡还在上女子大学,你别停了她的助学金,记得关照她,她可是在我们家长大的。”

安娜·德米特里耶夫娜负责管理尤里耶夫洛格,她和女儿塔纽什卡对于阿列克谢来说都是很神秘的存在。阿列克谢已经从彼得堡大学毕业了,塔纽什卡却还在莫斯科念书。他曾在莫斯科大都会饭店见过塔纽什卡一两次,不过都很匆忙。那两次见面也是因为她要当面对母亲表示感谢,因为母亲给了她助学金,供她读完了中学,现在又供她上女子大学。阿列克谢在母亲那里还看到了塔纽什卡的照片,觉得她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儿,长得不丑但性格拘谨,发型和长相搭在一起十分滑稽。

马车驶近一栋两层石头老楼,在种满桦树的林荫道上缓慢前进,阿列克谢看见了一个身材匀称的姑娘。她穿过侧边的小路,朝楼前开着各色鲜花的花坛走去。姑娘穿着白色短衫和蓝色短裙,腰间紧紧扎着一条宽腰带。脸上的皮肤晒得黝黑,笑容满面,黑色的头发编成了辫子,没戴头巾。

女孩停下脚步,看着渐行渐近的马车。阳光穿过树枝,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两块光斑在她微笑的红唇边颤抖,还有一块绕着右眼皮打转,时而还会再往下溜一点儿,晃到眼睛,在她的瞳仁边缘勾勒出一抹金色。可爱的太阳把热烈的光芒洒到了她晒得黝黑的双腿上,微微反光。

阿列克谢看了看她,觉得自己并未见过这个人,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知为何,阿列克谢觉得她就是塔纽什卡,是寡妇管家的女儿,是他一直在资助的人。他微微抬起帽子向她致意。她回礼时显得很镇定,镇定中又透出轻松和喜悦。见她如此反应,阿列克谢确信她就是塔纽什卡。

女孩一边大声召集人手,一边快速跑到马车后的梯子旁。女工们欢呼着,把阿列克谢的箱子从马车上卸了下来。塔纽什卡微笑着站在一旁。

“塔吉亚娜·彼得罗夫娜?”阿列克谢走下马车,问道。

女孩笑了,对阿列克谢说:

“叫我塔纽什卡吧。”

她把重音放在了“纽”字上。

阿列克谢的心情变得很好,很放松。他握住了塔纽什卡温暖的手。她的手摸起来很舒服,有力道,和那些贫血的贵妇们完全不同。黑黑的皮肤也没有因为干活儿而变得粗糙。阿列克谢说:

“您好,塔涅奇卡。”

“您一路上辛苦了。”塔纽什卡说,“妈妈在庄子里。我已经让人去找她了。咱们走吧,我来带路,您的房间都准备好了。”

阿列克谢仔细看着塔纽什卡。可笑的发型以及照片上做作的表情都不见了。

“这可恨的照片!”阿列克谢说。

这种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情况十分少见。塔纽什卡的脚步在门槛边轻轻一顿,问道:

“为什么可恨啊?”

“还不可恨吗?”阿列克谢很激动,“我不久前才看过您的照片,刚才居然差点儿没认出来,其实我不是认出来,是猜出来的。照片拍得太差了,气质和神韵和本人完全不同。”

阿列克谢现在已经不想用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想法了,照片会让可爱的脸蛋儿变得粗鄙,语言同样会使人的思维变得俗气。如果他想说,他会根据需要迂回表达:

“看了那张照片后,我以为您就是个长得一般的老实女孩儿,打扮还挺可笑的。现在看到了您本人,才发现您很有魅力。”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已经爱上了塔纽什卡,并且已经差不多确定了自己的感觉。塔纽什卡说:

“肯定嘛,照片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