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风
献给德国失业者,莱比锡事件的见证者,希特勒集中营的囚犯察霍夫同志。
留下我的疯狂,
献出那些
夺去我理智的人吧。
《一千零一夜》
天空升起朝霞,开始了阳光明媚的新一天:1933年7月16日。可是由于它自身过剩能量的作用,上午11点前,这一天就已经变旧了——烈日炎炎,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各种活物大口喘气——夏日变得混沌、沉重、有害视力。
自然光透过炽热的大窗户,照在铁床上一个熟睡的人身上。床单由于睡觉时辗转反侧已变得破旧。熟睡的人年纪不老,可是紧张的生活使他平凡的面孔早就失去了光泽。经年累月的疲惫和绝望像骨头一样硬邦邦地躺在他脸上的表情里,就像是人体表面的一部分。
这是个星期天。熟睡的人的妻子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她皮肤黝黑,名叫泽尔达,出生在近东,来自俄罗斯的亚洲部分。她温柔地给丈夫仔细盖好被子并叫醒了他:
“阿尔伯特,起床啦。都白天了,我去弄点儿东西……”
阿尔伯特睁开眼——先是一只,随后是另一只——看见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陌生,心情不安起来。他皱了皱眉头,哭了,像是在童年的噩梦里,忽然感觉到母亲不在身边,而看不清的东西正充满敌意地逼近眯着眼睛的小孩子……泽尔达摸了摸阿尔伯特的脸,他平静了一些。他的双眼怔住了——纯净、黯淡,像盲人似的一动不动。他一时想不起,自己还存在着,并且还应当继续活着。他忘记了自己身体的重量和感觉。泽尔达对着他俯下身——她是阿富汗人,曾经鲜活美丽,现在已经被饥饿折磨得衰老不堪。
“起来吧,阿尔伯特……我有两个油煎土豆。”
阿尔伯特·里登别尔克残酷无情地看见,他的妻子变成了动物:她面颊上的绒毛变成了兽毛,眼中发出野性的光,嘴里满是贪婪和欲望的口水,在他的头顶上疯狂地吼叫。阿尔伯特冲着她叫喊,驱赶她。里登别尔克穿衣服的时候,看见泽尔达正躺在地上哭,一条腿裸露着——长满了肮脏的动物的癞疮。她甚至不去舔舐它们,还不如会细心关注自己器官的猴子。
阿尔伯特拿起手杖准备出门:他的思维黯淡了。这个曾经的女人吸干了他的青春;因为他贫穷失业、性无能,她啃噬他的肉;每天夜里她都赤身裸体地骑在他身上。现在,她就是一只野兽,失去理智的混蛋。而他行将就木,将永远是一个人,是宇宙空间物理学家。就让饥饿折磨他的胃,直到他的心吧——只要不超过他的喉咙。他的生命将躲藏在脑洞里。
阿尔伯特用手杖揍了泽尔达便出了门。这是德国一个南方省份。罗马教的钟声敲响,街边小教堂里走出几个怡然自得的白衣姑娘,她们眼中与其说是装满了敬仰上帝的泪水,不如说装的是爱腺发出的潮气。
阿尔伯特看了看太阳,像是面对一个遥远的人,对它微笑了一下。不,不是太阳,不是这种全世界能量的光亮,也不是彗星,不是这些游走的黑色星辰将终结地球上的人类:对于这样的小事而言,它们太过巨大。人们会自己折磨自己,分崩离析。优秀的人在战斗中战死,劣质的人变成动物。
一个罗马神父走到天主教堂的台阶上。他激动不安,面色潮红——神的使者以人的尿包的形式出现。然后,从教堂里出来一些老妇人。这些女人曾经欲火焚心,现在身上流着脓,爱和母性在她们的肚子里,在棺材般的黑暗里渐渐腐烂。神父站在炎热的台阶上祝福了她们,就走进教堂院子里自己阴凉的房间。
钟楼上的小铃铛还在继续鸣响,诵经声穿过哥特式教堂痛苦的屋顶飘向被烈日炙烤得昏沉沉的天空。永恒的钟声同报刊书籍、夜间餐馆里的音乐发出同样的内容:“痛苦——痛苦——痛苦!”
这单调的世界之声,阿尔伯特·里登别尔克已经听了20年:“痛苦!”——这种对生活的愁苦、停滞和毁灭的召唤越来越强劲,——只有心灵无辜清晰地跳动,仿佛一无所知,纯洁无瑕。
阿尔伯特在城里的热浪中坐下。这一天在他头上继续着,有着琐事的缜密、国家死刑的精准和未知的慈悲的忍耐。里登别尔克摸了摸面前的树木。他开始专注温柔地打量这棵树。它也承受着同样的痛苦,它那灰尘密布的心灵中也在期待清风。
“你是谁?”里登别尔克问。
枝叶向人的苦痛低下了头。阿尔伯特以极大的热情与友善紧紧地抓住了眼前的树枝。与这样的情感相比,世上一切无上的爱都微不足道。几只死蝴蝶从树上坠落,活的蛾子往干燥的空旷处飞去。
里登别尔克攥紧了手里的拐杖,意志坚定地继续往前走。他感觉到脑海中的思想像鬃毛一样竖了起来,刺破了骨骼。在腐臭的饱受痛苦的空气中,他看见了城市广场。巨大的天主教堂专注地默默矗立着,紧紧挨着自己修建者的坟墓,仿佛睡意蒙眬的千年,好似安放在石头中的苦难。下方是一堆垃圾:100来个民族-社会主义党人穿着表明自己世界观的棕色制服,正在安装希特勒纪念碑。纪念碑在埃森市用上等的铜铸造完成后,用卡车运到此地。另一辆有起重臂的卡车把纪念碑卸下,还有4辆卡车运来了装在海蓝色箱子里的热带植物。民族-社会主义党人干活的时候并不心疼自己的衣服。他们的内衣被汗水渍坏了,骨头也磨破了。不过他们并不缺衣少食,因为为了一个人和他的助手们的荣誉,此刻有数以百万机器和愁苦的人们在德意志紧张地劳动,摩擦着金属和人的骨骼。
团结一致的人群走到了市中心的街道上——人数有好几千。人们的肚子里唱着歌,——里登别尔克能清楚地区分食道发出的低音和肠子蠕动发出的高音。人群走到纪念碑前,脸上显露出幸福的神情:强大的黑暗势力保障着他们的食物和夜间的安宁,他们脸上闪耀着力量的荣光。他们走到纪念碑前,领头的人们齐声问候铜人,然后人群开始给干活儿的人们打下手。在他们的自然力之下,垃圾长高了,里登别尔克甚至感觉到了自己灵魂中的头皮屑。还有成千上万,数百万人此刻也在践踏着日耳曼古老艰难的大地,只为用自己的存在取悦古老的故乡和当代人类的拯救者。数百万人现在可以不工作,只是问候。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各类各样的人坐在办公室里,用书面的、光学的、音乐的、思索的、心理的方式确立天才拯救者的无上权力,自己却沉默无语,默默无闻。无论是问候的人还是沉默的人都创造不出一丁点儿价值,可是他们却吃着黄油,喝着红酒,养着一个忠诚的妻子。全德国都行走着排成纵队的武装军人。他们保护着政府的荣誉,忠于政府的秩序。队列中的人们沉默无言,神情专注。他们每天都可以吃上火腿。政府支持他们英雄的独身精神,不过供给他们滴剂,以免他们从犹太女人那里染上梅毒(日耳曼女人不会有意识地患上梅毒,因为她们有完善的人种结构,身上也不会发出臭味)。
里登别尔克也没有劳动——他在受折磨。他看见的所有人要么死于饥饿发狂,要么在国家安保的行列里行走。谁供给他们吃穿,给了他们奢侈和享乐的权力?无产阶级在哪里?抑或他们已经疲惫地死于默默无闻的劳动?是谁使这个世界处于惊恐和狂喜,而不是创造中,他却还能受到这个蠢货的保护独善其身?是穷人,强人还是沉默的人?
阿尔伯特·里登别尔克疲惫地站在古老的天主教堂广场上,惊讶地回头打量这个虚无的王国。他只能勉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艰难思索每一个关于自己的回忆。通常他总是会忘记自己,也许是因为去除了生活中太多痛苦的意识,为的是让自己的生命得以保存,哪怕是保存在没有记忆的忧郁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里登别尔克像一个不存在的幽灵,走到了卡车的散热器前。钢铁机器惊惶不安地冒着热气,成千上万的人变成了金属,艰难地在马达里休息,汲取着廉价的气体,再也不要求什么社会主义和真理。里登别尔克把脸俯向机器,像是对着一个死去的兄弟。透过散热器的缝隙他看见了机器里坟墓般的黑暗。人类在它的峡谷中迷失、跌落、粉身碎骨。偶尔在空荡荡的工厂里会有一些沉默的工人,他们每个人要负担10个国家禁卫军。为了供他们吃喝,让他们高兴,配备加强统治的警卫,每个工人一天要做100马力的工。一个赤贫的劳动者供养10个统治者。可是这10个统治者却并不高兴,而是惊恐地握紧武器——对付贫穷孤独的人们。
汽车散热器上方挂着金色条幅,上面写着黑字:“向日耳曼人的领袖——智慧、英勇、伟大的阿道夫致敬!荣誉永远属于希特勒!”条幅两侧的万字符像是虫子的爪印。
“美妙的19世纪,你错了!”里登别尔克在浑浊的空气中说。他的思想突然停滞,变成了物理的力量。他举起沉重的手杖,击向汽车的胸膛——散热器,打得栅格都凹了进去。民族党的司机一言不发地从驾驶室走了出来,抓起瘦弱的物理学家,用他的头以同样的力量撞击散热器。里登别尔克瘫倒在地上的垃圾堆里,没有知觉:这对他来说已经算不上痛苦——就是没有这一击,他也很少感觉到自己身体的重要和自己个体的存在。可是在垃圾的作用下,他的头疼得更厉害了,超过了铁器的打击……他眼中的天微微泛白,他不眨眼地看着天,灰尘聚集在他的眼窝,眼窝中流出眼泪,冲洗发痒的泥垢。司机站在他头顶上方。司机这辈子吃过的所有动物——牛羊鱼虾——都在体内消化了,在他的脸上和身体里留下了自己暴怒和蛮荒的表情。里登别尔克站起身,用手杖用力打了一下司机那动物般的身体,就从汽车旁走开了。在这样大胆无理的事实面前,司机一脸惊愕——他忘了再给里登别尔克一下。
南风在空间里刮着,带来法国、意大利、西班牙的生活垃圾和城市的气味,喧嚣的残迹,人撕心裂肺的号叫……里登别尔克转过脸迎着风,他听见了远处一个女人的控诉,人群哀怨的叫喊,汽车飞驰而过的车轮声,地中海岸边湿润的花朵的歌唱。他懂得这种混沌,明白当地人无声的忙碌,笼罩在他们头顶长时间空气的流动,和空气中充斥的号哭。
里登别尔克走向纪念碑旁的工人们。工作已经停了下来。生铁的圆柱上放着铜质的半身人像,只有头部。
铜像的脸上刻着沉迷酒色的贪婪的嘴唇,世界性的荣誉使他两颊丰满。收了钱的雕塑家在他寻常的额头上刻上了深深的皱纹,表现出这尊雕像为安排人类命运在痛苦地凝神思考,绞尽脑汁。人物的胸部前突,像是在贴近女人的胸部,肿胀的嘴唇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准备享受欲望,或是说出国家的话语——如果给雕像加上下半身,这个人很适合给姑娘当情人。而只有上半身的时候,他就只能是民族党的领袖。
里登别尔克微笑了一下:喜悦并没有让他停下来——他可以无意识地,健忘地思考。
“美妙的19世纪!”里登别尔克大声说道,周围是令人窒息的炎热空气、汽车和人群。民族-社会主义党人听着他含混的言语:他们的领袖曾把思想和词汇比作家庭婚姻——如果思想只忠诚于领袖,就像忠诚于自己的丈夫,它就是有益的。如果它在黑夜里,在绝望的房屋间游荡,在放荡的怀疑和忧郁的纵欲中寻找自己的满足,那思想就毫无意义,组织严密的脑袋就应该将其消灭。它比共产主义和《凡尔赛条约》加在一起还危险。“伟大的世纪!”里登别尔克说,“在你的世纪末诞生了阿道夫·希特勒:人类的首领,深入欧洲命运深处最有激情的天才行动的领导者!”
“正确!嗨希特勒!”在场的民族-社会主义党人齐声高喊。
“嗨希特勒!你将主宰世纪——你强过任何王朝:你的统治没有尽头,直到你自己发笑,或是死亡将你带入草地之下我们共同的家园!多糟糕!你之后将出现另一些比你更残暴的人……你第一个明白,在机器的脊梁上,在忧郁不幸的精密科学的驼背上,应当建立起的不是自由,而是牢固的专制!你把所有因为离开机器而失业的人,痛苦的人,迷途的人都纳入麾下,收入了自己的护卫队……你很快就会把所有活人都变成自己的战友,而那些仅存的,为了养活你的军队,在机器旁边费力干活的人,将无法消灭你。皇帝们死了,因为他们的禁卫军需要人们供养,却遭到人们拒绝。你不会死,因为机器、巨大的剩余生产力将供养你的军队。你不会消失,你将战胜危机……”
“嗨希特勒!……”
“你发明了新的职业,让数百万人从不进行商品再生产,却累得精疲力竭。他们将在国家内四处走动,衣食无忧,消灭多余的食物,他们将满心欢喜汗流浃背地颂扬你的名字,并寿终正寝……这是新型的工业。为了建构你的荣誉,人们满怀热情地劳动。劳动将结束危机,占据人民的肌肉和心灵,使他们对平静和满足见惯不惊……你夺走了我的故乡,赐给每个人工作——冠以你的荣誉……”
里登别尔克困倦地环顾了四周。太阳的中心威力不减地炙烤着空旷的垃圾空间,被烤干的昆虫和各种小玩意儿在空气中兴奋地叫着,人们却沉默不语。
“神仙们开始下凡,我没有找到普通人的足迹,我在人身上看见动物的起源……我还应该做些什么?我——做这个!”
里登别尔克用上了全身力气,加上所有智慧的力量,用手杖两次击打纪念碑的头部。手杖断成了几节,金属却毫发无损。机器制成的半身像并没有感觉到这个忧郁之人的疯狂。民族-社会主义党人们抓起里登别尔克的身子,扯掉了他的两只耳朵,紧紧压坏了他的性器官,又从四面八方挤压他身体其余的部分,踩着他的身子走过去。里登别尔克平静地理解了自己的疼痛,也并不怜惜自己消失的生命器官。因为它们同时也是他受难的工具,还是在全世界的闷热天里这次行动的恶意的参与者。除此之外,他早就认定,人的身体温暖、可爱、完整的时代已经过去:每个人都必须当个残疾人。随后,他在困倦中睡去,好让伤口上的血有机会凝结。他半夜里醒来,没有星辰,下着淅沥的小雨。雨点如此细微,让人感觉它就像头皮屑一样干燥又神经质。
一个陌生人把里登别尔克从纪念碑底座抱下来,带走了。里登别尔克相信,还有另一些陌生的温柔手,在暗夜中默默地把素不相识的残疾人带回了自己家。很快,那人就把里登别尔克带到一个黑乎乎的院子深处,打开垃圾池上方草棚的门,把里登别尔克扔了进去。
里登别尔克掉进温暖湿润的生活垃圾里,吃进了些看不见的软乎乎的东西,然后睡着了。这些廉价的腐烂物暖和了他的身子。
这家的主人很节俭,很久没有清运过垃圾池里的垃圾。因此里登别尔克在厨房产生的金山银山中生活了很久,无所顾忌地把它们吸进身体,又在体内消化。他的身体里——由于残疾处的伤口和肮脏——产生了像狼疮似的大面积感染。创面又长出浓密的毛发,遮住了一切。被揪掉的双耳处也长出了浓密的头发,好在他右侧的听力还保留了下来。他再也不能行走——他的性器官旁的大腿受损,不受控制了。只有一次,里登别尔克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泽尔达,没有怜惜,也没有爱——只是头骨里出现了这样的念头。有时他会躺在清理鱼的残渣上自言自语——很少有面包皮被扔下来,土豆皮更是从来不会掉下来。里登别尔克很是惊讶,为什么他的语言没有被剥夺,这是国家考虑不周——人身上最危险的根本不是性器官——它只是个一成不变的安静的反动派。而思想——就是一个妓女,甚至连妓女都不如:她一定要在完全不需要她的地方游荡,只委身给从来不付钱的人。“伟大的阿道夫!你忘记了笛卡尔:当他被禁止行动时,出于害怕,开始思考,在惊恐中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就是说,又开始行动了。我也在思考和存在。如果我活着——就是说,没有你!你不存在!”
“笛卡尔是个傻瓜!”里登别尔克说出了声,他倾听着自己迷茫的思想发出的声音:凡是思考的,都是不可能存在的。我的思想是被禁止的生活,所以我快死掉了……希特勒不思考,他逮捕人;阿尔弗雷德·罗森堡的思考毫无意义;罗马教皇从来不思考;所以他们就存在着!
让他们都存在着吧:布尔什维克很快就会把他们变成自己回忆中顺从的思想……
布尔什维克!在里登别尔克脑海中那光线幽暗的深处,他想象出纯净美好的阳光照耀着一个湿润清凉的国家,这里粮食丰饶,鲜花盛开,还有一个严肃深思的人,走在一台重型机器后面。在那个远处的人——忧郁的劳动者——面前,里登别尔克突然感到有些害臊。在黑暗中,他用手捂住了自己伤心的脸庞……他开始痛苦忧伤:自己的身体已经残疾,感情没有希望。他再也见不到清凉的黑麦田,童年般睡眼惺忪的晚霞映照下飘过的朵朵白云,他的腿再也不能迈进茂密的草地。伟岸严肃的布尔什维克正默默地在自己的空间中心怀全世界,他成不了他的朋友,——他将死于此地,窒息于垃圾风,窒息于干涸憋闷的怀疑和撒满欧洲大地的头皮屑里。
生活垃圾越来越少了。里登别尔克吃下了所有软和的东西和或多或少可以吃的东西。最后,下水道里只剩下了一些铁片和碎瓷片。
里登别尔克意识模糊地睡着了,梦见一个身形巨大的女人在爱抚他。可是他只能在她温暖的怀里哭泣,哀怨地看着她。女人默默地抱紧他,以至于他在一瞬间感到自己的双腿可以独立奔跑——他痛得叫喊了起来,抓住了一个人的身体。他抓住了一只老鼠,它趁他做梦的时候咬他的脚。老鼠迫不及待地用力挣扎着求生,牙齿在里登别尔克的手里消失了。于是他掐死了它。然后里登别尔克摸了摸自己被老鼠咬出的伤口,伤口破了皮,潮乎乎的。老鼠吸了他很多的血,咬掉了表皮上的肉,使他的生命更加微弱——现在里登别尔克的力量在死去的动物身上保存了下来。
里登别尔克对自己可怜的残肢感到心疼,他开始怜惜属于自己的瘦弱身体。它从未有过享受,在劳动和折磨人的思考中已被耗尽,饥饿感渗透骨髓。他抓起死老鼠开始吃,想从它那里吃回自己在30年贫困生活中积攒下来的血和肉。里登别尔克把这只小动物吃得只剩下了毛,然后带着财产失而复得的满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