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市白河监狱操场
何涛洪带着自己监舍的人正在进行拔草。相比于其他监舍五花八门的劳动,比如穿灯泡、做雨伞、糊纸盒子之类,打理监区环境的活儿不仅不重,而且可以“四处溜达”,纾解被高墙圈住的压抑心灵。
何涛洪身上自带的光环,使得何涛洪如同无冕之王一般,即使身穿囚服,在白河监狱也拥有“一席之位”。
“老何,过来歇歇!”李三福躲在树荫下的凉快处,摇着草帽,端着茶缸,喊道。
何涛洪左手扶着酸痛的腰直起身子,右手抓起脸上的汗使劲一甩——何涛洪喜欢把积攒在脸上的汗水用力甩出去。在这一刻,何涛洪能够听到汗水砸在地上的声音,能够清晰感觉到自己和汗水一起慢慢融入广阔无垠的大地之中。
何涛洪皱了皱眉头,厌恶地瞄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李三福。何涛洪是真心讨厌这个老混子,甚至何涛洪认为李三福这样的人走近身边都会玷污自己的灵魂。
“过来,老何!聊聊!”李三福渐渐收起嬉皮笑脸,拍着身边的一块空地,冷峻地眼神中充斥着不容拒绝。
何涛洪略微犹豫一下,长叹口气,缓慢地走到李三福身边,居高临下道:“你出工半天了,可曾拔了一根草?你这样子,如何在我们监舍呆?”
“坐下吧!”李三福递过一杯水,寒着脸,冷冰冰道:“聊聊吧……老了,老了就喜欢回忆……哎……”
何涛洪心中一动,面皮紧了紧,不动声色坐下,板着脸道:“想说什么就说!”
“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肯和我一起复仇?”李三福说得恳切,脸色却平常无奇。
“哼!”何涛洪鼻子尖冷哼一声。
李三福挠挠耳朵,摇摇头,浑不在意道:“我快要出去了。今天我把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你,你怎么想,随你!”
“你快出去了?”何涛洪不可思议起来。
“哈哈……也就是像你这样的傻瓜,才会判多少年就坐多少年的牢!”李三福得意至极:“你看我,进来后,是不是天天检举揭发?一份检举书就是几个月的刑期!还有发明创造,这玩意要多少有多少!”
“嘿嘿,你是大发明家,你一共才发明了多少专利?你瞧我!我现在不说自己是个发明家都对不起那些申报的专利!”李三福恬不知耻地说。
“哼!”何涛洪鄙夷地望着李三福。这两种小把戏都是监狱里面通行的作弊方式,何涛洪哪里不知道,而是不屑于为之!
比如第一种检举揭发。让自己的家人或者部属在外面随便找到几个人的违法犯罪事实,再通过自己的嘴告诉有关机关——只要那些人的违法犯罪事实被查证属实,就是检举有功,可以积分累计减刑。
再比如第二种发明创造。让自己的家人在外面随便找家专利代理公司,花钱买几份发明创造或实用新型的材料——有没有实用性不用管,只要符合国家专利申请条件就行——只要申请专利成功,便可以积分累计减刑。
何涛洪心中暗自盘算。减刑的原则是不能超过应服刑期限的一半——就算李三福把所有的检举揭发、所有的发明创造全部加到自己的身上——李三福实际服刑也绝对没到一半时间!
黑幕!何涛洪暗自揣测。
李三福捂着自己的胸口,笑嘻嘻地说:“刚才说的都是绕眼子的东西!这儿胸口疼才是最主要的!你不是说我下午不劳动吗?哎,委实不是不愿意劳动改造,而是这幅身体实在受不了啊!”
何涛洪顿时了然。原来李三福走的是保外就医的路子——只要买通了医生,只要能证明自己“确实”有病不适合服刑,只要自己能证明自己“确实”监外执行不致于危害社会,就能打着就医的幌子回家。
李三福贴近何涛洪,低声道:“你不是经常说胸口疼吗?我已经安排好,到时候,你就按照医生的话说,他会做好一切的!”
何涛洪厌恶地望着李三福。
这样的点子,对于自己这个老服刑犯来说,算不得什么新闻;对于自己这样隐形的“亿万富翁”来说,买通医生,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对于何涛洪来说,服刑,本身是心灵的赎罪过程,内里自有其意义。只不过这种话,对李三福没有必要说了——对一个老流氓谈理想,还不如拉头牛对它弹琴!
“你不是说要聊聊吗?”何涛洪借着端水杯的时机,稍微坐得远一点,打断李三福的话,说。
“嘿嘿……等你听完我的故事,你就想了……”李三福笃定道。
何涛洪皱起眉头,心中诧异起来。
李三福想尽办法调来自己的监舍,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拉自己下水,共同对付一个人。不过,彼时无论何涛洪怎么问,李三福都狡猾地不说。
“你为什么现在急着和我说了?你不是不急嘛?”见李三福一副着急的模样,何涛洪反而镇静下来,不紧不慢地说。
“不急?”李三福哈哈大笑:“谁说我不急?我进来第一天就急得不行!”
“你以为我第一天见到你不想把事情向你和盘托出?”李三福激动道:“我当然想,那会我甚至想扒拉着你的耳朵说!只不过,那会时机不成熟而已!”
见何涛洪流露出不解的神色,李三福得意地一笑,解释道:“你坐牢多少年了?虽然这里不像寺庙那样晨钟暮鼓,但是你何涛洪厉害啊,硬是把监狱当成了修行的场所!”
“这些年,上课、看书、拔草、搞科研……我看啊,你早已经消磨了雄心壮志。你摸着你的胸脯自问,你还是当年那个戏耍整个江淮市、乃至皖江省警方的何涛洪吗?”
“当年的传奇,现在还剩下什么?风烛残年的老人罢了!”李三福鄙夷道。
“我第一天见到你,故意和你提一提当年的事情,然后我天天在你面前晃——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是激起你心中的仇恨!”李三福道。
何涛洪恍然大悟。
这是一种心理学博弈。李三福用话题做引子,成功的让自己回忆起当年的事情,然后不断强化自己的回忆,最终将自己深埋的仇恨一点一点从心底拉出来。
上当了!何涛洪自嘲的一笑。不过上当便上当吧!正如李三福所说,强压着地火总有一天会爆发的。
“之所以今天和你说,是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李三福摇摇头说:“外面的世界,每天都在发生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再不出去,什么都晚了。”
“今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至于你怎么选,随便你!传奇的何涛洪!”李三福一字一顿地说。
何涛洪嘴角的肌肉不自觉地颤动起来,愤恨道:“别用激将法了!对我没用!有话说话,有屁放屁!”
虽然何涛洪的话很难听,但是李三福听了却很高兴,翘起大拇指冲着何涛洪一晃:“这才是传奇的何涛洪,这才是爷们!也不枉李妍姿为你而死了!”
“李妍姿”三个字如同魔法一般,何涛洪顿时满面通红,愤怒地捏紧茶杯,恨恨道:“说!”
“嘿嘿……”如同老狐狸一样,李三福站起来,大咧咧地说:“晚上我备了一些小菜,我们边吃边谈,不醉不归!”
“混蛋!”何涛洪愤怒地将茶杯使劲扔出去。
茶杯咣当一声砸在远去的李三福身边,李三福宛若未见,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