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五十分,他们到达机场。这里飞机场小得多,人也很少。两个人下车后,来到候机大厅,没有见到朱燕的影子。夏小云对谢凯露出不安的目光,谢凯便示意她,一起来到展示飞机时刻表的地方。从表上得知飞机从这儿可以飞往三个地方。他们将脸转向飞机售票处。
刚要开口说话的谢凯,突然两手按着立夏子的双肩,让她赶快蹲下。因为他看见朱燕小跑着来到了候机厅。她从皮包中一边取钱,一边向售票口走去。办好了乘机手续,随即加到了正面检票口那人数不多的行列中。离休息厅有十米左右的跑道上,停着一架客机。
“你先等一下。”说完,谢凯就朝售票处走去。同售票员简短地问答之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钱夹,把原来买好的两张飞机票退掉,换成了马上就要起飞的这飞机的票,然后回到夏小云的身边。
“上飞机吧。”两人迅速穿过了只有一个服务员的检票口。
这是一架只能乘五六十人的小型飞机,现在被朱燕发现的可能性就大多了。为了隐蔽自己,谢凯弯着腰钻进了机舱。座位不是对号入座,他立刻坐到了第三排的空位子上。夏小云也随其坐下。不一会儿,舱内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
“她坐在什么位置上呢?”夏小云小声问。
“在很靠后的地方,我看见一个人很像她。”谢凯不动声色地回答。
飞机正点起飞了。夏小云打开了放在椅子口袋里的飞行路线图。循着地图的航线往地面上看,飞机仍在继续北上。
朱燕的目的地是北方吗?她感到意外。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过了一会,在机窗的前方,出现了蜿蜒起伏的苍茫群山,积雪在山凹处闪闪地发着银光。
飞过绵延的群山,飞机的高度开始下降,在清澈碧绿的湖上空慢慢地盘旋。经过大约五十分钟的飞行,机场到了。此处又是另一番景象。
跑道被枯萎了的麦田和褐色的草原包围着,散布在草原上的落叶松树,已经染上了落叶前的茶黄色。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迎接来临的严寒季节的色调。飞机一停,机舱里顿时响起了音乐旋律。
乘客当中,谢凯几乎是第一个站起来的。舱门一打开,他立刻向出口方向走去。夏小云紧跟其后。梯上呼呼地刮着又干又冷的寒风。而阳光却清澄明亮地倾注在机场候机大楼的屋顶上。
从飞机到休息室有几米的距离,而谢凯却像赛跑一样穿行而过。因为在后面下机的三四十个乘客中有朱燕。现在丝毫也不能让朱燕觉察到。否则她就会改变原来的计划,如果她原打算会见严田或其他什么人的话。而夏小云却本能地预感到在朱燕的目的地有一个男人在等待着他。
来到休息室,谢凯马上把周围环境打量了一遍。在明亮的休息厅里,前来接机的人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地站满了整个休息厅,根本没有他们俩的藏身之地。在休息大厅的正对面,有一个红色的屋顶的小吃店,二人向那里走去。从小吃店里,透过玻璃窗,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机场大厅和前面的广场。
夏小云默默地坐在了谢凯的对面。服务员走过来,谢凯说了声“咖啡”,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陆续下机的乘客。因为背对着窗户,所以她悄悄地把椅子挪了挪。
“她来了。”谢凯低声说。夏小云赶忙把身体转了转。
只见穿着中长大衣的朱燕,通过了检票口。走进了休息厅,然后站定朝四周看了看,这个动作,既像在观看初次来到的地方,又像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这时,服务员送上了两杯咖啡。但就在此时,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一个身穿黑色休闲装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向他们坐的这张桌子:“这位小姐是夏小云吧。”
这人眼镜后面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夏小云。夏小云好像窒息了一般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找他们干什么?她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他习惯地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个证件,出示了一下:“我是这边市局的,专门来找你们。请跟我到市局走一趟。”
“啊!”谢凯此时暗暗地惊呼了一声。随即,他起身推开站在那儿的服务员,飞快地向店外跑去。就在夏小云随着谢凯奔跑的身影朝门口望去的时候,她突然看见朱燕和一个穿着灰色大衣、并将衣领竖起的瘦高个子男人站在候机大厅的出口处。
那男人一定是严田!现在,只有当场抓住他们两人,才能证明自己无罪。
想到此,夏小云挣脱了那个警察,不顾一切地向谢凯跑去。
“站住!”背后传来粗暴的声音。随即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夏小云在水泥地上狠狠地摔了一跤,手被抓住了。吵嚷声惊动了周围的人,朱燕和严田也回头朝这边望了一眼。不——包在大衣领子里的那张脸,不是照片上的严田。离得很近的双眉,高高的鼻梁,冷峻的面庞,清瘦的面颊,比她记忆中的小脸好像又瘦了一圈。由于风吹日晒,脸上微添了一种粗犷的神情……夏小云倒在地上,木然地凝视着——那是在天河山中死去了的林敬!
“林敬!”下意识地,近似悲鸣般的喊声脱口而出。林敬的面部表情也由于惊讶而变得扭曲了。两个人的视线在空间只有几秒钟的交叉,就分开了。林敬仿佛恨不得要把夏小云那双眼睛挖下来才好,他恶狠狠地把脸背了过去。然后挽起朱燕的胳膊,打算逃跑。
夏小云的手被警察抓着,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谢凯追了上去,将林敬双臂倒剪,逮住了他。
只有朱燕一个人是自由的。林敬在喊叫着什么,接下来的一瞬间,夏小云摔了一跤。然后她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到朱燕穿越人群,以飞快的速度,穿过了田野。她向停在远处的一辆旧汽车跑去。
油漆已经脱落的灰色小面包车,载着朱燕,向着叶子开始凋落的松树林深处驶去。
抓住了朱燕和林敬之后,天河山事件才真相大白。
“你从一开始就被骗了,”谢凯说,“林敬根本就没死。他想借着和你相约自杀的这个机会,造成假死的结果,从而脱离林家的桎梏,和朱燕两个人离开,过自己的生活。否则,还是会被那个公司和压死赵亮的孙女这件事而禁锢着,无法自由生活。”
夏小云苍白着脸,声音有些哆嗦:“所以,他故意害我成了凶手?那么,天河山不是真死了一个人吗?”
“死了的是真正的严田。”谢凯叹了口气,“我们此前的推测也是对的,曹飞确实变性成了朱燕,但是,他的恋人并不是别人,是林敬。二人都改名换姓来了上海,甚至要想办法在一起。此前他们虽然在一起,可是并未结婚。主要还是林家那个公司,实在难以脱身。如果他宣布公司破产,那么背负债务的还是他自己,所以只能这样脱身。”
“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我。”夏小云叹了口气,不知要说什么才好。所以自己忙活这么久,居然只是个笑话。
夏小云最后去见了林敬一面,当她再度面对林敬的时候,居然觉得一腔愤怒都慢慢消散了。主要是觉得没意思,一切都显得太无聊了。于是难得的会面,居然在沉默中僵持了许久。
最后反倒是林敬开了口:“你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盯着我看吧。我想你肯定很恨我,倒是没想过你会来见我。”
夏小云冷笑一声:“我也以为会很恨你,可是见到你之后,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有一点我要谢谢你,你让我真的经历了一场生死,这反而让我将很多事情看得开了。这也算是人生特别的履历吧。那么,再见。”
夏小云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夜的海边,只有单调的海浪声,从无止境的黑暗中翻涌而出,随即又消退。
他独自坐在防波堤冰冷的地上,全身笼罩在雾白的气息中,与这庞然黑暗对峙着。已经痛苦了好几个月,也已经烦恼了很久,这几天以来更是一直思索着同样的事。终于在此时此刻,他下定了决心。
计划已经完成,准备工作也告一段落,现在就只等待对方陷入圈套。虽然如此,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的计划无懈可击。事实上,就某种意义来说,非但无法形容为精密的计划,反倒称得上是非常草率马虎的。可是,他压根儿就没打算筹设完美而精密的计策。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人就是人,绝对不能成神。任何天才也没有能力扭转乾坤。人既然不能成神,就不可能预知未来,更无法依照预想做出完美的计划。
假设将人间视为棋盘,把人类当做棋盘上的棋子,棋谱本身也会有一定的格局。因此,不管事先做了多么精密的计划,也难保不发生意外的偏差。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偶然,人心更是善变。所以,目前最理想的计划是必须随机应变,这就是他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