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云微微低着头，这时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她任林敬牵着自己的手，向前面的道路上走去。路只能通过两个人并行，坡虽不陡峭，但脚底下磕磕绊绊很难行走。外界的灯光已经照不进林中小路了，林敬从旅行袋中取出手电，继续向上攀登。

青白色的光照着脚下的路，他们默默地向前迈动着脚步。在黑暗树梢的缝隙中，露出了一块白色天空。星星在闪着光，即使没有手电，路也依稀可辨。只有路两旁的树木深处，才被一片漆黑的夜色锁着。此时，他们不再注意周围的一切，也不想考虑任何问题，头脑里好像已经变成了真空。她一边听着脚踩在树枝上发出的响声，一边机械地迈着双腿。

不久，一条涓涓细流挡住了去路，他们从一座木制小桥上经过，当走到一块水声若有若无的地方时，林敬放慢了脚步，夏小云也稍微喘了口气。林敬用手电向左边的树林中照了照，展现在眼前的，是泛着白色的按一定间隔排列着的树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杂木林已经变成这里所特有的杉树林了。他又照了照道路的右侧，同样也是杉木林。只是杉树之间的灌木没有左边的那么高罢了。

“到这边来吧。”林敬说。

夏小云一直没有反应，林敬似乎担心她犹疑不决，有了反悔之意，故先一步踏进了灌木丛。夏小云的手被他牵着，也跟着走进去。一眼望去，可以分清杉木树干和那繁密的枝条。前面有一片空的地面。在那里可以看到流水，也可以看到生长着的野菊花。又往下走了几步，地势变得平坦起来，而且中央还有一块砍掉灌木丛的平地。雪白的野菊花，花团锦簇，散发着淡谈清香沁人心脾。

林敬放开夏小云的手，转了一下手电筒。四周都是耸立的杉木林和浓密的草木，林木就好像一堵厚厚的墙将他们包围起来。他们走过的道路已经辨认不清了。林敬轻轻地喘了口气，又用手电照了一下脚下，然后像要摔倒一般坐到地下。

夏小云慢慢地挨着林敬坐了下来。林敬把手电放在脚边，抬头仰望夜空。在很高的地方，树木的枝丫交叉在一起，月色不时地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灌木丛中，在裸露的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雾气让皮肤一直湿漉漉的，但他们并没有感到凉意。

“我失踪的消息如果传开的活，公司的那伙人一定会大发雷霆的。”林敬自言自语地说道。

“起初他们会有些负疚……接着便是一场大吵大闹——哎，此时此刻勾勒自己死后的情景，真有点莫名其妙。”说完，林敬好像轻轻地笑了笑，“把你也带到这儿……我总感到于心不忍。”

林敬突然抱住她的双肩，把她的脸转向了自己：“让我再说一遍，实在对不起了。”

夏小云两眼充满了泪水，突然间变得激动起来：“不要说这些了。你想说的是和我在一起是幸福的，对吧？”

“当然是幸福的，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眷恋的东西了。”

“我也没有。”在树梢间，只看到一颗星星。那一缕亮光，好像照着夏小云的眼睛。人死以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星。她想起过去读过的这篇美丽的童话，似乎从中得到了慰藉。

林敬从旅行袋中取出了安眠药和小暖水瓶。他把五十多片白色的颗粒放到夏小云的手上。这时，远处飘来一朵乌云，遮住了那星星。

阴沉沉的天空下，在灰色的湖水边，夏小云光脚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叶扁舟在湖面上漂动。接着，小船也向湖心方向划去。夏小云焦急万分，她想把小船叫回来，可是站在那里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难以言状的恶寒之感，从浸在水中的两只脚上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湖上的风景也远离她而去。

夏小云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眼皮重得像压了石头。但就在她半梦半醒之际，又一股寒流从脚心传到了后背，脖颈到胸部更是感到寒冷异常。她勉强睁开了眼睛，但眼前没有一丝变化。仍然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夏小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这是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但是奇怪的是，在她的意识中并没有现出一点儿清醒的感觉。还是没有睡足，她很想再睡上一觉。但就在这时，她伏在地上的脸突然触到了一块硬梆梆的东西。

随后，她发觉自己嘴里也含着什么粘糊的东西，从感觉上她知道这是呕吐物。呕吐物不仅含在嘴里，而且还顺着下巴流到了脖颈上，胸前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

是我睡着的时候吐的吗？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脑海里一点一点地忆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一幕。我昨天晚上没死？！不，说昨天晚上不确切，因为现在还没有天亮。

星星隐去了，周围仍然是黑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是在黑暗的表面，也有一丝丝一缕缕像白色飘带一样的东西在空中飘浮着。

那是雾吧。昨天晚上，总之是在几个小时之前，林敬和自己肩并肩地坐在这里，用暖水瓶中的水吞下了安眠药。难道在自己酣睡之时，药都吐光了吗？

本来是会死的，现在却苏醒过来。原来是自杀未遂。可林敬怎么样了？刚松弛了下来的神经，突然又紧张起米。他可能也得救了吧？夏小云打算站起身来。她刚想把手收回来，一时间，手上又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空着的手可以自由伸缩，而右手却手指像粘在一件紧紧地握着的东西上。她试着动了一下手指，猛然感到手中有一个又硬又粗又光滑的圆木一样的东西。她把手指松开，下面的东西也随之动了一下，好像谁的衣服和身体动了一下似的。

那里该是林敬躺下去的地方。因为当时两个人服完药后，是互相拥抱着躺到了潮湿的草地上。他现在还睡在那儿吗？刚才手掌中的圆木又是什么呢？夏小云又一次将手指收起来，手指依旧收回到刚才相同的位置上。自己难道就是紧握着那个东西睡着的吗？

“林敬……”夏小云情不自禁声音嘶哑地喊叫起来。

接着，她像发疯一般边叫边摇动林敬，但他没有丝毫醒过来的征兆。眼前，雾仍然在飘浮着。黑沉沉的夜幕遮住了她的视线。

对了！手电呢？她慌忙向脚的方向摸去。可是摸到的是湿漉漉的草和林敬的鞋。他在躺下去之前放在脚边的手电，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这时，她的手突然触到了另一样东西，好像是自己的背包。对了！里面有打火机。她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找到了，然后点燃打火机。

微弱的亮光照出了她沾满泥土的双膝，她慢慢移动着，看到林敬好像是俯卧着。就在她看清那个圆木的一瞬间，突然打了个寒战，浑身战栗起来。难道还在做梦吗？

林敬身体稍微有点弯曲地趴在地上。在左胸位置，西装上衣向上卷着，里面露着白色衬衣，圆木就插那里。但是，那竟是一把刀子的刀柄！

在林敬心脏部位插着一把刀子。紫黑的血迹扩展着——林敬被杀了！服了安眠药和自己一起睡下去的林敬被杀死了：而刀柄却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林敬，这到底是为什么？！”夏小云再次用尽全身力气摇着他。他的身体毫无反应，跟着晃动着。夏小云剧烈地颤抖着。她想再点燃打火机，可是手怎么也不听指挥了。

总算点燃之后，她将火光向林敬的脸部移去。他的身体有些弯曲而且向上挺着，而脸却深深地扎进了枝叶浓密的野草中。夏小云察看林敬摊在地上的左手。他那只片刻不离身的劳力士表，依然向前跳动着。

四点二十五分。吃完安眠约，躺下去是十点半左右。这么说，已经六个小时了。在吃安眠药睡着了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她双手握住了林敬的手腕。就在握下去的一瞬间，她哆嗦了一下，这手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

夏小云感到毛骨悚然。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和绝望，像滔天大浪向她席卷而来。她张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黑暗中，夏小云吸了口气，突然某种记忆复活了。汽车在路上奔驰的时候，夏小云发现有人跟踪他们。一直尾随在他们车后的那辆车，大概就是监视他们两个人的凶手吧？难道凶手一直在跟踪着我们吗？

林敬吐药以后，一定也苏醒过来了，时间只不过比自己要早。但是当林敬醒来，正打算站起来时，凶手从他背后刺了一刀。而且还将刀柄放在自己的手里，然后逃走了……是的，只能这样考虑问题。

凶手也许并没有逃，现在还躲藏在附近！夏小云身体僵直，胸口憋得发慌，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