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我蜷缩在自己的床上,脑海里尽是明惠患癌的这件事,我以为我已经见过太多生死,不至于会心惊胆颤,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之所以不伤心,不痛苦,不过是因为,那些在手术室或者病房里离去的人们,跟我毫无瓜葛。
韩国泰不过是来看了明惠一眼,安慰了些话,便匆匆离去,这也是我认为最凄凉的一件事,如果他是明惠的丈夫,态度会不会有所不同?
也不见得,他连家中的糟糠之妻都可以始乱终弃,更何况是明惠这个没有名分的情人呢?
如果明惠没有生病,我真想问问她,韩国泰是不是就她这一个情人?
身后响起妈妈的叹息声,我惊诧回头,坐起身:“妈,怎么还不睡?”
江女士在我床边坐下,拉住我的手,现在是夏天,妈妈的手却一片冰凉,我忙伸手反握住她,她道:“明惠怎么样了?”
“过两天就安排手术了?”
“若是她没挺过这一关,她的孩子怎么办?”
我看着妈妈,她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对所有的事情,她都是做两手准备的,她这样问我,我并不意外,只道:“她让我帮忙照顾她的孩子。”
妈妈久久地注视着我,良久才开口:“江南,你要考虑清楚,那孩子是有父亲的,你也要为你将来做打算,最重要的,你已经有个孩子了。”
我一阵心烦,捏着眉心道:“妈,明惠不会有事的,她的孩子,等她身体好了,她自己来照顾!”
妈妈看着我,突然笑了:“江南,记住妈妈一句话,疾病跟死亡都属于生命的一部分,你要学会接受,包括我,也不能陪着你一辈子。”
我突然眼眶发热,一把拥住妈妈:“江女士,你还很年轻,我还没结婚,茉莉还没长大,你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许你说这些话。”
妈妈的怀抱很温暖,能让我安心,任何时候,都能给我力量,我闭眼拥着她。
她轻轻推开我,笑道:“早点睡吧,少吃点安眠药,对身体不好!”
然后,她离开了我的房间。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人这一辈子,到底图的什么?我们最终都要去往同一个世界,在人世间一切的荣辱都与我们无关,拼尽生命去得到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很明显,明惠的癌症,跟她长期以来的压力是分不开的,如果她不选择这种生活方式,是不是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然而,我并没有答案。
手术在三天后进行,我跟辛普森太太一直陪着她,韩国泰来过两次,加起来呆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如果他所说的爱,是这样的话,我会认为他是在放屁。
明惠在进行手术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孩子,她再三叮嘱我,万一她没回来,一定要替她照顾好她的宝宝,她不想孩子在韩国泰的家庭里长大。
继母虐待继子的事,我想她已听过太多太多,而最重要的,她认为孩子跟着我长大,会比跟着韩国泰长大,更加乐观健康。
明惠其实是很聪明的,她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她还告诉我,她给我准备了一笔钱,若是韩国泰跟我争取孩子的抚养权,可以用这笔钱跟他打官司。
事实上,我是知道自己即便打官司,也是赢不了韩国泰的,他只要甩给法院一张亲子鉴定的证明,官司不用打,我都输了。
但我还是答应了明惠,而且,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这个孩子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狂风巨浪。
明惠俨然交待后事的口吻,让我对这次手术抱有的期望并不大,而最最关键的,明惠的求生意志并不强。
她倦了,我知道,命运对这个漂亮坚强的女孩太苛刻了,所以她开始向往极乐世界。
我送明惠进手术室,辛普森抱着她的儿子站在旁边,小孩已经会说话了,笑着叫妈妈,伸手去抓明惠的手,他还不知道,他的妈妈或许会一去不回,这或许会是他最后一次见他的妈妈,见这个把他带到世界上来的不幸女人。
她最后亲吻了孩子,辛普森也亲吻了她,然后,医生推她进手术室,给她打麻醉剂,最后动手术。
手术结束后,明惠并没有昏迷,而是在二十四小时后醒来,我跟辛普森太太去看她,守着她,她支开辛普森,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韩国泰打过电话给我,说他要晚点赶来。
我握住她的肩膀:“明惠,医生说你的情况很好,控制下去,不久就能康复。”
她望着我,眼神空洞,面色惨白:“江南,我的两个胸没有了,我是个怪物。”
我垂头,她果然最在意这个,这不奇怪,有没有男人爱是一回事,但保有女性的美丽,是每个女人都在意的。
“不,你跟所有人都一样,相信我,明惠,一切都会平安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