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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异怪谈之七夜歌

歌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盯着安震,安震忽然发现,那缥缈的古歌,正从自己的咽喉中唱出,男性低沉的嗓音,为这古歌凭添一分苍凉。

屋中静得几乎窒息了,大家都停止了动作,捏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保持着夹菜的姿势。阴冷的气流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来,每个人心头都一片寒意。

半晌,七姑婆沙哑地说:“震,你唱的是啥子歌?”

安震摇头,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要他说了,大家都会把他当成疯子,一个异类。

七姑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说:“莫去听劳什子傀儡腔,孝子的魂会被勾走的。”然后,七姑婆继续吃饭,碗筷相碰的声音再次响起,屋中渐渐恢复了暖意,安震轰然震惊,他终于知道古歌的来历了,原来那就是孝子要避讳的傀儡戏!

他想停止,可是似乎已经迟了,古歌就像一个咒语,这咒语召来了人偶,“她”的脸伏在窗上,眼瞳苍白,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固执地看着安震,白色的面孔,暗红色的嘴唇,质地却异常嫩腻,由唇边到内里,颜色逐渐减淡,勾勒出优美的唇形,就像两片饱满的花瓣。

接着,傀儡人偶全身浮起,透过玻璃窗,安震看到她的全貌,优美的木雕表面,涂着细腻的白色胶漆,木制构件间的罅隙,形成了一道道黑色线条,美丽的召唤者被分割得肢体零碎,苍白的眼瞳再也传达不出她对人间的感觉。

安震忽然明白了傀儡人偶盘桓于此的原因,她的感觉已经全部丧失了,正因为如此,这人偶才会异常困惑,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阳世的傀儡,还是阴间的灵魂引渡人,她需要有人告诉她,她究竟属于哪里,即使哪里都不属于了,有一个最终的判定,也是好的啊。

悲伤优美的古歌,传达的是否就是这样的信息呢?

既然如此,傀儡人偶是否曾经作为人的一员,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六)第五夜

歌声停止了,木槿树下月光皎洁,深秋的风呼呼吹过枝桠。

安震白天曾经到戏班去了一趟,是七姑婆领他去的,七姑婆说,如果安震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没脸去见安有望了。

穿过月亮门,七扭八拐地来到偏厅,这是傀儡戏班子休息的地方,里面放着很多人偶,每一个都各不相同,犹如称职的戏子,整齐排列在架子上,等待人类的支配。

可是,当它们被装进箱笼时,谁敢说它们不会转动苍白的眼瞳,隔着木盖,打量这个世界呢?安震看着人偶们木然的面孔,他伸出手指,在其中一个人偶脸上摸了摸,木制表面打磨得很细腻,白色的漆面也很干净,不过,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而已。他走过它,没有任何感觉。

七姑婆跟班主说着什么,班主是一个不起眼的五十岁男人,庸俗的肥胖大脸,嗜好肉食,脸色黑红,说话时眉头不时抖一下,神情谨慎尖刻。

安震慢慢顺着人偶向里走去,一……二……三……,放在外面的是十具,感觉仿佛是人类儿童的小小尸骸,引起他心底的怜惜与恐惧。

尽头是几个箱笼,上面有一些封条的残痕,他好奇地掀起箱盖,里面是人偶分离的躯干和头颅,酷似人类的残肢,看到这些的时候,他惊出一身冷汗,眼睛却怎么也挪不开,就像中了邪似地数着,一……二……三……

心怦怦乱跳,安震缓缓扣上箱笼的盖子,这光线幽暗的偏厅角落里,一时间充满了幽魂的味道,曾经被傀儡戏安抚的亡灵们,似乎听到了彼岸的人声,全都开始躁动不安了。安震耳膜中充满了嗡嗡的声音,他想离开这里,可是回头看时,角落似乎隐没在黄昏的光线中。再转过头,眼前出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箱子,狭长的,暗红的颜色,上面还有奇异的花纹,所有的光线似乎都集中在这个箱子上,他被吸引着,一步一步走过去,手指触摸到箱子的表面,在上面留下体温,然后,他想打开它,可是一只手压住了箱子。

是班主,那个五十岁的男人,外表普通,可是他的手却异常有力:“小安,这个箱子不能打开,除了戏班以外的人,谁也不能到这里来,你走吧。”

通向外面的青砖路就在他身后延伸,七姑婆站在那里,担心地看着这边。安震的眼神一定很游移,厉害的班主忽然露出一丝胆怯,仿佛安震身上依附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正对着班主微笑,笑容异常诡异,班主浑身忽然一震,咽喉吞咽了一下,嘴唇蠕动着,再没说出话来。

是夜,安震躺在简易的小床上,失眠了。因为“她”没有来,安震默默想着她白色的面孔,花瓣般嫩腻的软唇,颜色由深到浅,勾勒出优美的唇形,就是这样的嘴唇,曾经唱出安抚亡灵的古歌,带着他们离开这里,那么,她固执的苍白眼瞳,到底想对他说什么呢?

一个细节忽然浮出水面,安震揭开那些箱笼的时候,曾经细数过里面的人偶数目,一共是二十五具躯干,六十一颗头颅,加上外面的十个人偶,是三十五具身体,七十一颗头颅,恰恰少了一个完整的人偶,这么说来,那最后一个人偶,应该就在暗红色的小小木箱里,“她”就沉睡在那里吗?

可是,今夜“她”没有来,陪伴安震的,只有鼠啮的声音。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七)第六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歌声顽固地回荡着,不是来自幽灵歌者,而是男性苍老的声音,安震睁大眼睛,徒然在虚空中搜寻,终于发现,这是父亲的声音,难道父亲是说,希望他把这件事弄清楚,否则,父亲也不会得到安息吗?

亲戚们被劝出灵堂,安震说最后两夜想和父亲单独待着,七姑婆忽然红了眼圈:“你这囡,从小就心眼好。”

然后,空荡荡的灵堂中,他独自唱起古歌。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夜风应和着歌声,安震的嗓音不可思议地和父亲重合了,美妙而悲伤,他也渐渐明白了人偶的心情,这歌声是人偶能够提供给他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答案。

每一夜,当人偶被某种力量控制着,来到灵魂飘游之所时,她就会将冥界看成人间,那里的蔓殊莎华幻成扶疏的花木,冥川岸的泥土散发着生命的味道,生机勃勃,却又腐败不堪,矛盾的气息困惑着她,可是,除了前行,她别无选择,因为她无法丢弃那些可怜的迷路者,于是,亡灵便随着她,随着她的歌声被引渡去,那寂寞的冷清沙洲,那不能为人的痛苦,那幽幽独处的姿容,就如缥缈的孤鸿,在阴阳交界处徘徊,却不能解脱!

安震低低吟唱着古歌,清泪从眼角沁出,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这美丽而幽怨的人偶并不愤恨人世,恰恰相反,她爱这世界多过一切,以至于她将亡灵看成了生魂,她只想将他们送回躯体,她以为安震是一个需要帮助的灵魂,她夜夜在他窗下歌唱,就是在催促他跟她走,因为她眼中的灵堂,是幽暗荒凉的冥川!

这颠倒阴阳的骗局,竟忍心蒙蔽一个善良美丽的灵魂!

(八)第七夜

安震冲进偏厅,在一层层遮盖中找到了红箱,上面贴着一条黄色的符咒,就是这东西封住了“她”吗?安震一把扯掉符咒,他颤抖着打开箱盖,扑面而来的是檀香和血腥的味道。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人偶,就像他见到的那样,黑色的戏服,脸形优美,眼瞳苍白,制作者果然隐去了她的眼睛,只让她看需要看到的景象——只有嘴唇属于她自己,嫩腻的暗红色,由唇边到内里,颜色逐渐减淡,唇形优美,就像两片饱满的花瓣。

安震将她缓缓抱起,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抚慰着她的灵魂,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班主像疯了一样冲上来,五十岁的男人居然有那么大力气,他霸道地揪住安震的头发,安震被摔在地上,鲜血滴在人偶的表面,却仍然固执地护住人偶,安震抵死顶开班主,高高举起“她”,用力向地下摔去,人偶碎了,白色的漆面掉了一地,里面露出的,不是木茬的断纹,而是小小的、小小的骸骨,看着令人心疼,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班主面色煞白,他的罪行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了。

这孩子是他三十岁的时候,从山中买回来的,按照某种罪恶的蛊术,他催眠了她,又杀掉了她,而她却以为自己一直活着,骸骨被包了一层厚厚的白漆,做成一个精美的人偶娃娃,在沉睡中等待命令,当傀儡戏班有生意上门时,她的灵魂就会被咒术控制着,往返于阴阳界,二十年来,为班主赚取了巨额的财富。

那么多人中,只有安震听到了她的歌声,“寂寞沙洲冷”传达的,就是她心底的抑郁和孤独,她只是一个悲哀的幽魂,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痛苦,那种被人永远遗忘、即使相见不相识的震惊!

警察带走了班主,经过安震身边时,安震轻轻对他说:“她不恨你,一点都不恨,在她眼里,你就像她可恶的生父,生养了她,又卖掉了她,用檀香祭奠着她的灵魂,手上却沾着她的鲜血,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她这么可爱,你却杀掉了她!等着下地狱吧,人渣!”

女童的骸骨放在安有望身边,一具很小的棺材,安震给她烧了很多纸,还有美丽的纱裙,五颜六色的,像彩虹一样。

夜风吹起,安震坐在灵堂中,一片暖融融。

之后,“她”来了,稚气的小脸上挂着微笑,那是很久以来,一直隐藏在面具下的真容,美丽、纯真,她向安震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把小手放在一只苍老的大手里,大手的主人是……安有望!

安有望看着自己的儿子,慈祥的笑了笑,便领着女童向彼岸走去,仿佛一个爷爷领着一个孙女,彼岸有蔓殊莎华,有奈何桥,还有孟婆汤,在善良的灵魂眼中,那里风景旖旎,在恶灵眼中,那里却是刀山火海,还有狰狞的罗刹。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歌声渐行渐远,但已没有了冷冽,安震忽然流下眼泪,天空中明月皎洁,虽然是深秋,却晴明如春天,就像有些人的生命一样,终结了,却也可以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