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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骨残像(一)

我知道这一定又是那些潜藏在这里的未知之物在搞鬼,我看了眼阿历克斯,他似乎尚未察觉到异常。

我不知道他看到现今的孤儿院是否觉得陌生?看到现在的我又作何感想?但我看着现在的阿历克斯却忽然觉得,我离他既近又遥远,明明有着相似的长相流着相同的血液,却还是在生活的岔口上分离——当年他和养父母去了美国,从那以后过了五年的时间我们再没见过。

阿历克斯对孤儿院依旧熟悉,显然他没有忘记以前我们在这里的“探险”,他轻而易举地找到院长变更后的办公室,过去那里还是个杂物室,我和阿历克斯经常为躲避阿曼莎夫人的斥责藏在那里。

阿历克斯推门而入,他观察着周围,墙边立着木质的陈列架,上面摆满了雕刻品,它们有的精细纤巧,有的粗粝诡异,伸手去摸的话会感受到材质的光滑触感。院长在闲暇时会雕刻这些东西,雕工很好,他大概是从他的前妻那里学会的。

据说院长的前妻安妮尔夫人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在他们的女儿四岁时病逝,在她去世后院长放弃了医生的工作创建了这所孤儿院,并以这位夫人的名字命名。

我曾站在木架前细细观赏过那些雕刻,它们总是那样吸引我。

阿历克斯并没有在雕刻上浪费太多时间,他的注意力被院长的办公桌吸引,他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钥匙打开了桌子的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一张张翻阅着,眉头逐渐深锁。

阿历克斯放下文件,转而探究起周围的墙壁和地板。他在地毯下发现了什么,掀开一看,地板上有一条细不可查的裂缝,那里竟有一个暗门。

阿历克斯在房间里找到一根撬棍将暗门撬开,一个幽深隐蔽的地下室便敞露在我们面前。一条铁制楼梯从狭窄的地下室入口引向幽暗深处,阿历克斯从办公桌上拿了手电筒只身走了下去。

我跟随其后,感觉越来越阴戾,那些蛰伏的东西似乎正藏在地下室漆黑的角落里,它们一声一声低低地唤着我的名字,好像随时要从黑暗中扑过来。

前方手电筒的光亮摇摇晃晃地前行,突然停滞在某处,阿历克斯拿着手电筒呆呆地站在一排容器前。我走过去,周围的空气仿佛紧缩了起来——那是一排透明的方形容器,里面装着不明液体,浸泡在液体里的竟是一具具骷髅!

我在震惊中留意到每个容器的右下角都贴着不同的名字,可怕的是那些名字我都熟悉,那些正是曾和我一起在孤儿院里生活过的孤儿们!他们竟都被剃去皮肉变成了容器里的骸骨!

阿历克斯手中的光亮从每个容器上掠过,直到照亮最后一个容器,他僵在那里没了动作。我的全身瞬间充斥严寒,所有知觉都被封冻——眼前的白骨惊悚而亲近,仿佛镌刻着种种疼痛,容器右下角的名字正是“克里欧”。

潜藏在黑暗中的幽灵逐渐显现出真实面目,它们用悲哀、恐惧的目光看着我。

怎么回事?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会忘记我早已死去这个事实?

这个孤儿院早就荒废,我一直流连于此处无法挣脱。而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经常呼唤我名字的幽灵便是其他孤儿的亡灵,我由于否认自己的死亡而无法正视他们。

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一年前院长的小女儿露西死去时开始。

十二岁的露西同她的母亲一样生了病,病源就在骨头上,院长尝试了各种办法还是没能救活她。在露西去世之后,院长整个人变了,他将自己禁锢在办公室里,整天与药剂、医书为伴,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只要有人敲门打扰,他便会暴怒地把人赶开。

他出来后开始驱散孤儿院的工作人员,连留到最后的阿曼莎夫人都不得不离开。

那一夜极其安静,院长弄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对连日来简陋的餐点抱怨不已的孤儿们快乐地围坐在餐桌边狼吞虎咽。很快,所有人都睡着了。我迷迷糊糊地趴在桌边,眼皮沉重得难以抬起,透过眯缝的眼帘,我看见院长用纤细的针管刺进每个人的颈部皮肤,将某种液体注入他们的体内。他们睡得更加深沉,渐渐连呼吸的声响都消失了,变得如同这个夜晚一样安静。

我想挪动身体,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可是我的身体像石头一样沉重,一点儿也动不了。院长走了过来,我的脑海里不停地交叠着妈妈和阿历克斯的脸……

院长靠近我,我感到颈上一阵酸疼,一丝冰凉的触感,意识沉甸甸地坠了下去,陷进死亡的泥床里。

我曾一度遗忘而现在终于想起那手术刀划过皮肤的触感。锐利的刀锋支离着皮肉,死亡的触角攀爬至四肢百骸。院长用我们的骨头做着各种实验和研究,他将那些废弃无用的人骨刻上精细的图案,打磨成优美的形态,陈列在那些木架子上。

阿历克斯双手抵在容器玻璃上颤抖地弓起背,低垂着头哭泣,嘶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抬起头看向容器,那张与我相同的脸扭曲成了令人心痛的模样,他哽咽着哭诉:“克里欧……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副模样……对不起……哥哥……”

阿历克斯,我最亲密的兄弟,我多么希望能够再拥抱他一下,让他不至于如此绝望,但我却无法触碰他,他甚至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我的尸骸早已冰冷,如今的我只是虚空的幽灵。

悲痛从未止息,而现在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正往这里走来。阿历克斯也听到了,他勉强压下情绪,迅速走出地下室里。就在阿历克斯铺好地毯把手电筒放回桌上时办公室的门打开了,院长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份文件,严厉地看向阿历克斯:“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我不是让你在会客室里等我吗?”

阿历克斯遮掩住慌张,避过院长逼视的眼神:“我看您去拿文件需要一些时间,便到处走一走,我对这地方有些怀念……”

阿历克斯的手在背成拳,他在尽力克制自己。

院长皱起眉头,把文件往阿历克斯身旁的桌上一丢:“给,你要的关于克里欧被领养的资料。”

阿历克斯拿过资料,院长上前一步,用锐利的目光盯着阿历克斯的眼睛:“你哭过了?”

“我……以前……经常和克里欧躲藏在这里,想起以前的事有些感触。”

“你们兄弟俩从小时候就爱到处乱跑,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你不打算看看那份文件吗?”院长看着阿历克斯手里的文件,他一直把文件紧握在手上未有打开。

“我会看的,如果它能帮我找到克里欧的话。”

院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悠然道:“或许我们不应该太过执着于过去,阿历克斯。你有大好的未来,你的养父母人很好,你在美国待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突然要回来?你没有想过你和克里欧早已不是同路人了吗?”

“我不懂您的意思,克里欧是我的兄弟,我不可能放弃他!”阿历克斯的拳头在身后捏得更紧了。

“我明白、我明白,人总是会被过去牵绊住,我们都无法放弃自己的亲人。”院长双手交叠,身体前倾,目光变得深邃,“我到现在都无法放弃我的妻女,即使我已不能挽回她们。我的妻子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人,当她去世时,我伤心懊恼,自责为何没有能力拯救她?但是她留给我一个可爱的女儿,露西是我们的小天使,在露西的陪伴下我还是振作了起来。我看到我的女儿在失去母亲后难过的模样便想到还有很多像她一样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我想我的妻子也一定很乐意看到我做善事,于是我创办了这所孤儿院,这也成为了我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