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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幽深处

金荷索性豁出去。她怒瞪刘妈,“是你杀了冯子明!对不对?”

刘妈一惊:“你胡说什么?原来你是为那小子,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我不相信,从不喝酒的子明,会因醉酒不醒而被火烧死!”金荷压抑不住内心激动,“是你,你一直图谋小姐的财产,子明不小心发现你的阴谋,你就杀了他灭口!小姐要嫁杨公子,你担心小姐财产落入杨家,又把杨公子推落水井摔死!你杀了人,落下心病,所以时不时都会半夜三更跑到水井边查看,对不对?”

刘妈面色一变,目光阴沉,没有说话。

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湖蓝色裙裾轻轻摆动,竟然是叶小姐走了进来。

金荷急喊,“小姐!刘妈是坏人,你快离开这里,快叫人来!”

“我在外面都听到了。”叶小姐直直盯着刘妈,“你居然又梦游,还被她看到。尽快把她解决掉吧。”

小姐依然柔声细语,听在金荷耳里,却如一个炸雷响在耳边。

小姐转身俯看金荷,细眉微挑,“还有,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才是子明的妻子。”金荷呆呆望着一脸嗔怒的叶小姐,脑海一片空白。

小姐看着她,突然掩嘴一笑,“就让你死个明白。刘妈,去把我的夫君请过来。”

刘妈略一迟疑,快步离开屋子。

叶小姐用鞋尖拨弄几下金荷散落在地的长发,“子明才不会娶你呢。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了。我也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叶小姐眼眸微阖,苍白的面颊浮现淡淡的红晕,不胜娇羞的表情,仿佛又回到初见的那一天。那天,情窦初开的深闺小姐,突然撞见一个赤膊砍柴的年轻男子,虽是惊鸿一瞥即擦身而过,然而男子俊俏的面容、强壮的胳膊、结实的背肌上流淌的汗珠,都给予她电闪雷击般的强烈震撼。

小姐思之念之,心荡神移。她绞尽脑汁,让刘妈令男子帮她去半山采药,她与刘妈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其后。然而回程时,她故作扭伤脚让男子背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伏在男子宽厚的肩背上,听着他温和安慰的声音,还没有和男子开口说一句话的叶小姐,心里已认定他是她的人了。

“虽然彼此没有说过话,但我知道我们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可是,当我让刘妈帮我传达心意时,他竟然一口拒绝!哼,刘妈说的果然没错,男人的心思变得太快了。于是,我决定在元宵之夜……”叶小姐的眼神中一道亮光闪过。

“你决定怎么样?”金荷颤声问。

叶小姐眼波一转,瞥见书架上的一只干瘪枯黄的小猫,随手拿起抱在怀里,轻轻用手抚摸,“你看,很漂亮吧。这些都是我做的哦。小时候,父亲说我身体不好,从来都不让我出去。我有时觉得无聊,就让刘妈抓些小鸡小鸭给我玩。可是它们总喜欢到处跑。于是,我就把它们的翅膀啊、腿啊都剪掉,它们只好乖乖陪我。后来它们死了,我就把它们做成这样,永远陪着我。”她望着金荷,嘴角一扬,眉眼弯弯,“你觉得这个法子好不好?”

金荷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恐惧。

这时,一阵嶙嶙车轮声响起,刘妈推着一辆轮椅车进了房间,安置在小姐身旁。

金荷望向轮椅上的人,不禁发出一声惊叫。那男子的脸竟是黑漆漆一片!他的下肢自膝盖处截断,断处被裤管裹得圆滚滚的。男子一动不动坐在轮椅上,双目茫然而呆滞地望着半空,对金荷的那声惊叫丝毫没有反应。

小姐葱白似的手指,抚过那张坑坑洼洼布满疤痕的脸,低眉含羞,“他就是我的夫君。”

金荷几乎不敢再看轮椅上的男子,然而胸中一股奇怪莫名的情绪逼迫她抬头凝望他。她的目光落在男子的右手手腕。

如遭电击般,金荷打了个寒颤──手腕上那条褪色的红色绳链,收口处那小小的如意结,不正是出自她的手?!

金荷难以置信地盯着男子焦黑的脸,几乎痛苦地出一个名字:“……子明?”

小姐瞟一眼呆若木鸡的金荷,轻声讲出一年前元宵之夜的事。

在那个鼓乐齐鸣、焰火满天的喧嚣之夜,刘妈找机会用放了的糖水迷晕子明。

接着,刘妈以派送食物为由,把一个早就物色好的、孤身逃难来到本地的苏北灾民偷偷接入府中,递上一碗香喷喷的砒霜蛋花汤送他归西,再将他的尸体拖入柴房,浇上煤油点起火。

然后,在烟花满天的夜空下,当叶府众人奔走救火之际,在后罩房一个阴暗房间的角落里,小姐先用毒药烧烂了子明的喉咙,再用热油烫烂了他的脸庞,最后刘妈高高举起一把杀猪刀对准他的膝盖……

“至于杨公子,我根本不喜欢他。我只想和子明在一起。所以,只好麻烦刘妈帮我解决掉杨公子。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人来逼我嫁人了。”小姐微微叹气,“哎,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让子明乖乖陪着我。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必须每天给他喂药,让他白天黑夜都昏昏沉沉,这样他才能静静躺在我的床底下,或者衣橱里……现在他很乖,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安静。他的眼里只有我……是不是,夫君?”

小姐笑盈盈拧了一下男子的耳朵,男子转头茫然望向她,张嘴发出两声“啊啊”的嘶哑回应。

已成痴呆状的金荷浑身一震——这不就是那晚门口嘶哑的叫声?那天竟然是他在敲他的门!一定是刘妈梦游,无人看管的他偷偷来找她……

“想不到夫君还记得你这个旧相识。难怪那天你来见我报出名字时,夫君竟然摔下椅子,我还以为是个意外呢。”小姐若有所思,“不过没关系,我这几天又增加了药剂,他不会再记得你……”她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递给刘妈,“别磨蹭,动手吧。待会还要把她拖到杂货房去点火呢。”

刘妈踌躇地接过剪刀,“小姐,天下男子皆薄幸可杀之人,可金荷只是个姑娘……”她看看小姐面带寒霜的脸,闭上嘴,走到金荷身旁。

金荷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悲痛中,对自身的危险视若无睹。她看不见刘妈手中雪亮的利刃,也看不见桌面上静静燃烧的蜡烛,以及桌子下早已准备好的一盆煤油。

金荷只是紧紧盯着那个目光呆傻的男子,那个在记忆中笑容温柔、对她体贴备至的子明,难道已经永远消失了吗?

可是,那晚他不是来找她了吗?他一定……还记得她吧。

金荷嘴唇歙动,微弱的声音颤抖着,“三月里来桃花开,情哥哥想起妹妹的脸哟……”

小姐以袖捂嘴吃吃轻笑,“你是不是吓傻了?居然唱起歌……”

她话音未落,轮椅上的男子突然目光一闪。他扭过身子一口咬住桌上的蜡烛,纵身扑到小姐怀中,两只胳膊紧抱住她。火苗迅速在两人的衣物身体上燃烧。被撞倒的小姐惊声尖叫,慌乱中踢翻煤油盆,火焰迅猛蔓延,眨眼间笼罩住二人全身。

刘妈惊叫:“小姐!”她赶忙抓起床单扑火,却无济于事。躺在一角的金荷只觉热气炙脸,烟味扑鼻,几乎就要窒息,却依然大叫:“子明!子明!”

刘妈突然扔下着火的床单,冲到金荷面前,默默看了她一眼,手中的刀挥舞两下,割断绳索。

金荷不及反应。刘妈已转过身,凄声大喊:“小姐别怕,刘妈来陪你了!”她纵身一跃,紧紧抱住火中烧作一团的两个人,火舌迅速吞噬了她,以及她身旁的床单、被罩、梳妆台……

金荷挣扎着跑出房间,痛心大叫:“快来救火啊!”

可是,她知道,一切都太晚了。她转过身,泪眼婆娑里,熊熊大火翻滚着,漫卷着,那亮彻半空的红光似是要烧尽这长长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