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人类不可以猎杀是因为文狸本身就是人类变化而成的?”
玛哈依尔转过脸去,目光投射到一张桌子上。那是一张手工定制的老榆木桌,桌面泛着一层油浸浸的光,上面摆放着几只酒碗,所剩无几的酒液干涸成赭石色,或许放置得久了些,干涸的酒液中散落着细小的霉绿色斑点。
银子走过去,用手捻了捻杯里略微黏稠的酒液,问:“果子酿的?”
“嗯,”玛哈依尔含糊地应了一声,“山里的夜晚露重湿冷,喝点酒活血暖身,所以家家酿山都柿酒。”
“家家都有?”
“嗯,”玛哈依尔顿了一下又道,“我一个护林的,也就知道点林子间的事儿。你不是巫女吗?还来问我这些?”
“就是啊,”半天没插上话的杨石忽然道,“巫女大人,你怎么不着急找我妹妹呢?”
银子扫了两人一眼,叹道:“山里的神好像并不欢迎我们,自火车进山开始,就有一股灵气干扰我。”
“那怎么办?”杨石惊慌失措,“天要黑了。”
“不是说天黑之后闹得厉害吗?我就在这里等厉害的出来!”
“在这里等?”杨石紧紧扯着玛哈依尔的袖子,“你呢?”
“你怕了?”
杨石都要哭出来了:“我不怕……”
玛哈依尔哭笑不得地望了杨石一眼,“你会不会喝酒?”
“千杯不醉!”
玛哈依尔翻出两只干净的水碗,又从墙上取下一个灰色的酒袋子,“老林区的人家都是这样把酒袋子挂在墙上。俗话说,酒壮怂人胆……”
“我有水。”银子从蓝布背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来,拒绝了玛哈依尔。玛哈依尔笑了笑,在水碗里倒入酒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香气,那是都柿发酵成酒产生的酸甜之气。
酒一下肚,杨石突然觉得身上有了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还能使他恐惧,日光在他眼中呈现一种妖艳蛊惑的红,挂在墙上的文狸皮炽赤如焰,有如一块火彩璀璨的宝石,诱人神往。
杨石的身体向前微微倾斜,手指颤动着想要触摸那张文狸皮。突然,他感到身体被重重撞击了一下,眼前出现了两道朦胧的虚影,好似一滴落入水中的墨汁,渐渐失去了本来的色彩……
杨石满足地趴在桌上,长鼾不止。
天很快地黑了下来,山林里的树木遮天蔽日,几乎看不见明月与星辰,遥远的风声中夹杂着野兽长嚎,但是一声鸟儿的鸣叫都没有,似乎有银子存在的地方,鸟雀都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酒液有问题,银子清楚。
大畜卦的第一卦象就是利贞。不家食、吉。利涉大川。
噬嗑卦正是经六二六三九四爻动变为大畜卦,单从卦象上看,九四为咽喉,六三为腰腹,食物经由咽喉落入腹部坐实,而产生了异变,意示饮食有毒。
但饮食如何让众人失踪,仍旧是个谜。
正在这时,漆黑的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踏嗒——踏嗒——踏嗒——
银子藏于桌下的手暗中掏出来一个物件,她装作喝水的样子,让矿泉水瓶里的水流进那物件的洞口中。
没过三秒钟,夜风“嘭”的一声吹开了门,一股寒流扑面而来。风声中藏了不止一种脚步声,而是许多个:有男人低沉而稳健的步伐,有老人苍老而缓慢的步伐,还有儿童轻快活跃的步子,清脆的铃铛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
村舍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一个人都在做自己应做之事,有的将清水哗啦拉地倒入容器内,有的将旱烟袋轻轻磕在墙壁上,有的拿着铲子在锅里扒拉着肉块,有的开门,有的关窗……
最后,桌上传来倒入酒液的声音,咕咚咚咚——
银子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也没有。她睁着眼睛,看着面前一片空茫,听见风声呼啸由南而北,而门外树影婆娑,玛哈依尔扭头望着她,微笑的嘴唇露出一排闪闪发亮的白色牙齿。
“果然是你。”银子开门见山地问,“他们不知道自己从世界中消失了吧?”
玛哈依尔颔首道:“如果眼中的对方与自己保持一致,时间与空间便停驻于此。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缓慢地跨入了另一道空间。”
“你是怎么做到的?”
“山都柿酒。”
“把郭蓉蓉交给我。”
玛哈依尔不置可否地笑了,他从门外拾起一张黑色的鸟形小纸片,扔在桌子上:“雀鸟的眼睛在黑暗中视物也毫不逊色,拥有青鸟血统的巫女啊,你既然身在闹市中,为何插手山林里的规矩?”
“我不插手你的事情,你也别插手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