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豆:“你好好说,不要指东说西。”
老陈长叹一声,脑袋软下来,耷拉在胸前,看样子,他要一吐为快。奶油豆慌忙坐下,重新蜷起膝盖。
亮脑门:“吴秀英还用啥东西打吴玉节?”
老陈:“还用刀割玉节的腿肚子,用刀背敲他的头。”
亮脑门:“啥时候用刀背敲他的头?”
老陈:“吃饭的时候,玉节一吃菜,秀英嫌他吃菜多,就用刀背敲他的头。”
亮脑门:“敲到啥程度?”
老陈:“敲淌血。”
亮脑门:“现在说说吴玉节掉到井里的事。”
亮脑门:“平时吴秀英打吴玉节,你阻止她了吗?”
老陈:“我肯定拦着不让打!但我是一个倒插门女婿,生个小孩,都不能随我的姓,只能劝着不让打,我还能咋办?”
奶油豆插话:“你不能教训你老婆?”这句话他没有记在本子上。
老陈:“那是我老婆,我怎么打?”
奶油豆扬手一巴掌,打得老陈坐在地上。
奶油豆:“你娘,白活个人!”
亮脑门朝门口看看,朝奶油豆瞪了一眼,拉开他。并把老陈拽起。
……
亮脑门:“你刚才说吴玉节落井后,吴秀英跑回来了,回来后,吴秀英怎么对你的说的?”
老陈:“……”
亮脑门:“我现在代表国家法律问你话,你不要侥幸,愈陷愈深,否则你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好好说。”
老陈:“……”
亮脑门:“其实,这件事跟你关系并是太大!”
老陈:“吭坑……晤……”他哭起来。
亮脑门:“说吧”
老陈抹抹眼:“秀英跑回来,说她把玉节推井里去了。”
亮脑门和奶油豆不由地对视一眼。
亮脑门:“你说的句句是实吗?”
奶油豆递过记录薄,让老陈过目。老陈说:“句句是实,我识字不多。”奶油豆拿起老陈的手,蘸着印色,在记录薄上按了不少红指头印。
亮脑门起身,拉开西厢房大门,外面的热气一下子冲进来,他难受似地皱皱眉。
“老席!老席!”亮脑门叫喊起来。
席伦富就站在院门口,正着急,踮脚看吴秀英来了没。听见亮脑门喊他,挤到跟前,听吩咐。亮脑门并不和他在院子说话,走出来。在离大门稍远些的一棵柳树下说话。
亮脑门说:“带我去吴玉节掉下去的水井看看。”亮脑门、奶油豆、席伦富三个人来到水井。
天早就晴好,阳光透过纷披的枝叶,将地面晒干,地面许多爬拉猴窟。树上的蝉蜕,被阳光照亮,风吹树叶,闪闪发光。提水绳被整齐卷好,挂在绳桩一侧。亮脑门和奶油豆在四周转了转,然后走到井沿探看半晌。水井已被淘洗,井壁尚留有水泵金属外皮刮擦的痕迹,井水墨黑。
亮脑门让奶油豆站在井沿,他试着推奶油豆。他稍用劲,奶油豆就往水井口倾斜。他又朝水井里探看一番,点点头。
亮脑门离开井沿远一些,走到席伦富跟前,说:“老席,你得帮我把吴秀英带走!”
下午放学的时候,三强在村东小桥的桥堍上,拦住我和小四,问小四要帮他带来的他同学赵存粮作业本。小四把书包扳到胸前,解开绳襻,翻出个白皮小本子,交给他。作为回馈,他要告诉我和小四一个惊天大消息。
三强说:“吴秀英被警察逮走了!”
(十三)
吴玉节家的丧葬事宜,结束大约三个多月后。我听小四说,吴秀英好像被判无期徒刑。但这事丝毫没有缓解,我对水鬼的恐惧心理。
水井、水塘、小河,对我来说,就是死亡的代名词。夜晚噩梦,总是被披头散发的水鬼,拖拽着醒来。即便在自家院子里的水缸用水,我也小心翼翼,生恐有水鬼潜伏缸底,伺机跃出水面。深秋到来,一个星期天,我爹去城里卖棉花。看看日影西斜,凉风渐起。我娘说,你去大路上接你爹去,看看给你带啥好吃的。
接我爹,要沿着西去的黄土官道,穿过张阁西队,继而右拐,就是一条宽阔的,通往县城的柏油马路。
我出家门,走上门前的黄土官道,加快步子。经过吴玉节家门口的时候,我发现前面,朝吴玉节家大门,走来了一个妇女。心里有事,我没有细看。只瞟了一眼,可是这一眼,把我吓了个半死。这个妇女竟然是秀英娘,左鼻凹一个黑痣!我的脚步一下子粘连起来,迈不开。我甚至听见秀英娘的叫门声,和老陈在门后爽快的应答。“来啦来啦”,我听见老陈说。我返身往家跑,气喘吁吁,脚步凌乱。我娘放下手里的锅铲,问我,怎么啦?我说,我看见鬼了!我娘说,见鬼了,哪来的鬼?
我说,娘,我看见吴玉节的娘了。我娘半天没有吭声,她把平日不舍得用的电灯拉亮,厨屋也点上煤油灯,把堂屋门推开,院子里一下敞亮起来。
我娘说,你在家呆着,我看看去!我娘去了没多久,就走回来了。她脸色忧郁,神情困惑。她说,秀英娘是回来了,那死的人又是哪一个呢?
我坐在电灯下的板凳上,既往片段,连番映现。一条被扯往树林的提水绳,那个稍微跛足的要饭花子和“来啦来啦”,老陈爽快的应答声。不大功夫,我爹回来了,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把他的口袋翻个底朝天。我爹夸我说,小家伙长大了。
吃了饭,外面寒风吹窗,撩起糊窗纸,噗噗塔塔响。上床睡觉,偎在我爹身边,困意朦胧间,听爹娘说起秀英娘,话不多,都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