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忙地无法细致包扎每一个伤口,还要好声好语地安慰将士。有的心软的,竟在悄悄抹泪。将士们,年纪大的,便低声哀鸣,年纪小的,便哭出声来。血透过一层又一层的白布,有的没了眼睛,有的没了半截腿,更让人难受的是,有的居然是后臀受一刀,还要晾着屁股让军医涂药。吴芍能感受到那个将士一定羞愤难当,连忙放下帘子走开。
大颗的眼泪滚出来,郁儿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慌乱地拿起帕子给吴芍擦泪。吴芍抽噎,拿帕子捂着嘴疾走几步又跑起来,郁儿忙去追。
直到离大营很远了,吴芍深吸气止住哭,才道:“难怪殿下的眼睛是红的,谁看了也要落泪的。”
“姑娘,不要再想了。只盼着殿下能带着咱们勤王成功,还一个天下太平。”
吴芍泪珠忍不住又掉下来:“天下太平,竟是要这么多性命来换。”
她扶住郁儿的双肩,情绪不能自已:“郁儿,这就是打仗吗?死的死,伤的伤,郁儿你看到了吗?许多的手和脚,都在天上飞啊。”
吴芍几乎哭喊出来,郁儿心痛地也跟着掉眼泪,反抱住吴芍极力地安慰:“姑娘,姑娘你冷静。等我们勤王结束了,就都好了,会好的啊姑娘。”
良久,吴芍才止住了难过,吸吸鼻子缓过来,旋即自惭形秽,自己还想做甚么女将,且不说见了血便吓成这样,做将军,是要带着人去送死的。
吴芍晃晃脑袋,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起白天的事,问:“欣哥哥怎么样?”
“他还好,只是一些轻伤。”
吴芍回想,白天宗欣带着自己在马上,一手持缰,一手扶她,哪还有手挡敌,只是驾马横冲直撞而已,当时似乎确有刀剑划破衣衫皮肉的嘶响。胸口一阵酸涩:“我去看看他。”
宗欣早有嘱托,郁儿劝:“姑娘女儿身,不方便,宗少爷确实无碍。”
吴芍看看郁儿便作罢。又说起白天肖冓下令时盛气凌人的样子,有些委屈:“殿下做什么那样命令我。”
郁儿微微扬起嘴角:“姑娘,殿下可是皇子。你与宗少爷可以痛快吵一架,可与康王殿下,便只能听令。”
微凉的风将发丝吹过郁儿的脸颊,吴芍看去,突觉不知什么时候,郁儿已经长成了一个美人儿。
“郁儿,还是你聪明,总能提醒我”
郁儿只是笑着打岔:“跟姑娘久了,傻子也变聪明了。”
吴芍浑浑噩噩睡下,又被糟杂的声响吵醒,睁眼仔细听了,起身问:“岐人果然夜袭?”郁儿点头。吴芍按刀向外走,郁儿拦不住,只好跟着。
肖冓唯恐岐人趁夜来袭,依山傍水扎营,山上水边也都设防御。完颜佐打仗有股蛮气,不等自家将士休整,便安排兵将摸黑上山,被山上炎兵的大石赶的上不去。完颜佐实际上率主力于后半夜从另一面率军而来,使得炎兵腹背受敌。肖冓倒不会轻易上当。
吴芍赶来,肖冓正在布置弓箭手,死死守住辎重车,数量不敌,便等着完颜佐靠近,四下里一片黑暗。宗欣看到吴芍,也不惊讶,走过去立在吴芍旁边。
突然,一簇火苗由低处射向天空,肖冓立即下令:“放!”一支支利箭被点燃,如流星般划过夜空。须臾便看到远处一些火焰腾起,似乎还有惨叫声,不久没了动静。
如此第二波火箭进攻后,宗润提醒:“殿下,那几个斥候怕是不能再信了。”
吴芍微微一惊。肖冓觉得有理,当前不少官员都在开门迎敌,这几个斥候若是已经被岐人逮到,被逼发假信号也未必不可能。
悄声问:“援军有消息吗?”
宗欣迟疑,答:“还没有回应。”
眼看辛苦得来的万余兵马还未到梁州便要消耗殆尽,肖冓焦急。不经意间看到吴芍,随口问:“你鬼主意多,有什么想法吗?”
吴芍正在想着那几个斥候的事,突然被问,愣了一愣。沉吟一下道:“都是人眼睛,要说夜间死守,怎样也是咱们占便宜。”
藏在夜里的黑色眸子,微微折射出月亮的光华,眼珠左右转转,接着道:“如今十一月里,岐人该已经穿着羊毛袄子了,方才我看那些岐人很容易被点着的。岐人下一回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过来,再用火箭,怕会白白浪费了。”
肖冓想起从岐回国的那日,有一个姑娘正是点着了岐人的毛袄,才救了自己过河。原本也是随口问的,没想到吴芍却有一套说辞,便继续听着。
吴芍又说:“南面有山,岐人不易攻,东南有水从东北而来,岐人从其余各方攻来都有可能。”
肖冓突然下令:“弓箭甲字听令!”
吴芍蹙眉:怎么每次自己出主意,殿下都不听完。她哪里知道,岐人距离只剩百多十步,若等她说完,岐人怕就已经站在眼前了。
趁岐兵刚抵挡完第二波还在踌躇,肖冓命弓箭甲字兵以所在方位为准,前进五十步,将火油倒在地上,其余人匍匐在火油后方十步,所有人口衔木枝,不许出声。为防月亮反光,将盔甲褪到最少。并传开消息:援兵天亮即到,人心顿时振奋。如此,守到天亮应该是没问题的。
肖冓回头笑道:“怎么你们女人都爱玩火。”便也前去备战。
吴芍正在想殿下平素小气,现在怎么不心疼那些火油了,所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肖冓在说什么,搔一搔脑门。
宗欣自然也不知道肖冓为何这样说,只晓得吴芍献了极好的一技,伸手抓一下吴芍的发包,吴芍怕发包被抓散了,推一把宗欣连忙戴上盔帽。这一推却是弄疼了宗欣的伤口,又连忙去致歉。
宗欣道:“你若是真心疼我,就留在这里陪我守着辎重吧。”
吴芍想着自己无官无职,也从没人安排自己做什么,角色一向尴尬,这里是最后一道防线,任务也是艰巨,便留下了。
完颜佐指挥兵将,趁着月亮被云层挡住,从地上爬起,弓腰快步向前,并没有注意到有些地方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