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青年打红了眼,说江西佬,滚开,不然连你一块打。
文东生说那就试试看。
本地青年说江西佬,多管闲事是不是,他是湖南骡子,不是你们江西人。
文东生说谁不知道他是“熊老师”兄弟,“熊老师”兄弟你们也敢打,反了还。
本地青年顿时愣住了,因为“熊老师”是林炳燮的女婿。林炳燮在当地倒不算盘菜,十几年前就抛下妻儿逃到xg去了。只是林炳燮的哥哥叫林炳辉。在伏龙塘,谁敢得罪林炳辉呢。因为这层身份,就连伏龙塘本地老大“曼姐”都要给“熊老师”几分薄面,平日两人见面称兄道弟。几个人听说被打的人是“熊老师”的兄弟,面面相觑,说他打了我们,这笔账怎么算。
杨维说老子没看见,老子就看见你们在打他。
本地青年说看看,我脸上的血是怎么来的,就是他打的。
杨维说老子不管,老子现在要把人带走,你就说给不给面子。
本地青年说我给“熊老师”一个面子,把人拖走,这笔账我们慢慢跟他算。
文东生说人我带走,后面怎么处理我们拿不了主意,一切听“熊老师”的。
就这样,两个赣州佬把何苦从鬼门关救了出来,抬上车送回了何齐的厂里,又飞奔去找“熊老师”了。
何文没有跟去纺织厂,转身又去了油漆厂。因为郭宏生此前发过话不准何文再到厂里来,何文只能站在外面透过镂空的围墙喊简光伢。
简光伢从办公室出来,走到围墙下,说你怎么不在店里。
何文说何苦让人打了。
简光伢说谁打的。
何文说“曼姐”的人。
简光伢说受伤了没有。
何文说都打晕过去了。
简光伢说胡说八道,何苦会武术,谁能打过他。
何文说何苦其实不经打,拍一砖头就晕过去了。
简光伢说你看见啦。
何文说我亲眼所见。
简光伢说你怎么好好的——你看见了都没上。
何文说我出手就会出人命,所以我克制住了。
简光伢说我看你是怂了罢——现在人在哪里。
何文说回厂里了。
简光伢说不是晕过去了么。
何文说文东生把他送回去的。
简光伢说因为什么起的啊。
何文说油漆店被他们砸了。
简光伢一屁股坐在地上。
当天晚上,简光伢一行人坐在何苦宿舍商量善后的事。剩下半条命的何苦躺在床上还没有醒过来,脑袋肿得跟猪头一样,鼻梁也断了,浑身是血。事情肯定不会就这样结束,本地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平时外地人不惹他们都要被欺负一下,这次何苦直接跟他们打起来了,正好给了他们一个讹诈的口实。郑家驹埋怨小舅子何苦给他惹了麻烦,一开始不想管这件事,被妻子何齐狠狠瞪了一眼,马上改变了态度,提议破财消灾,给“曼姐”赔一笔钱,因为工厂还要在这里办下去,不能惹江湖上的人。
简光伢也是这个态度,得罪了本地老大“曼姐”,别说做生意,就连人都很难在这里待下去。别看“曼姐”是一介女流,人家可是龙踞第一个放高利贷的人,黑白两道如果没人,相信也吃不开。“曼姐”有个堂哥是中国驻印尼的大使,龙踞地方zf也得给她三分薄面。“曼姐”本人看上去人兽无害,甚至还有点邋遢散漫。但这不过是表象,要是谁欠她钱不还或者冒犯她了,她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轻则让你头破血流,重则让你身体残废,根本不跟你讲道理。就举一年前的一个例子,“曼姐”在歌舞厅玩的时候被一个长得很帅的魔术师拉上台当托,上台前魔术师就在私底下跟她打过招呼,为了调动现场气氛,到时候要跟她开个玩笑,叫她务必理解。“曼姐”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上到台上,魔术师把她身上的胸罩变到了台下另外一个托儿身上。在现场,“曼姐”一直都挺开心,结果回到家里,“曼姐”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第二天晚上回到“耗哥”的歌舞厅把那个魔术师打得脾脏破裂,可谓残暴至极。在龙踞,关于“曼姐”的种种,大家能说上一天。
简光伢直到这个时候都没搞清楚,把店交给何文不到一个礼拜,怎么就惹出这么大的祸。何文自己也说不清楚,不知道他是真的说不清楚,还是有意隐瞒什么。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怎么善后。自开店以来,简光伢每个月都会礼节性给“曼姐”送条“阿诗玛”和一百块钱红包。相对店里每个月的收入,这点钱根本算不了什么,却能保证本地二流子不上门找麻烦。
其实说起来简光伢跟“曼姐”还挺熟。当初简光伢的油漆店刚开起来的时候,没摸清情况的“曼姐”让手下过来收“茶水费”,安玉柱就把“曼姐”叫去派出所批评了一顿。“曼姐”非常敬重阮如璋和安玉柱,因为那年龙踞公安局抓捕她丈夫林奕辉的时候,阮如璋和安玉柱坚决反对现场击毙,依据是林奕辉手里当时只有一把菜刀,完全可以抓捕。而林奕辉如果交给法院审判,以他的家庭背景和他所犯的罪行,活下来的概率是很大的。只不过当时正好是全国“严打”时期,指挥抓捕的市局刑侦大队长贾文田又一意孤行,仅仅为了使损失降到最低,没有采纳阮如璋的意见,选择了直接击毙。“曼姐”听安玉柱说简光伢是阮如璋的干儿子,此后再也没有找过简光伢麻烦。而简光伢两口子也没有仗着有干爹撑腰就在“曼姐”面前趾高气扬,平日见着“曼姐”和她的手下也是客客气气。双方都知道怎么做人,所以一直相安无事。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曼姐”身为老大,自己的小弟被打了,不可能坐视不理。而简光伢又不是事件的直接当事人,“曼姐”不会找他的麻烦,但肯定会找其他人的麻烦。
眼下的局面就已经够麻烦的了,何齐却还坚决不同意跟“曼姐”和解。何齐和何苦这对姐弟长这么大可能是头一次吃这么大一个亏,别说和解需要给“曼姐”一笔钱,就是“曼姐”赔何苦一笔钱,何齐也不答应和解。何齐扬言要联系瓜洲老家的人,她自己的朋友,何苦的朋友,她都打算联系上,叫他们来龙踞替何苦报仇。何齐这个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因为父母从小溺爱,疏于管教,当年在瓜洲的时候结交了一大堆三教九流,属于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硬茬,把她哄好了,什么都好,若把她惹毛了,没你的好。
与此同时,其他相关方也在紧锣密鼓地研究讨论。本地老大“曼姐”和她的兄弟们倒团结得多,一致认为应该趁这个机会把xg佬郑家驹讹得倾家荡产。“熊老师”和他的赣州兄弟聚集在一起研究接下来该在双方之间扮演什么角色,因为两边都是朋友。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借这个机会跟“曼姐”开战,倒也不是因为跟何苦的交情,而是认为如果不干掉“曼姐”,赣州帮难有出头之日。另一部分人坚决反对卷进去,因为“曼姐”是地头蛇,人多势众,而且在zf有靠山,根本干不过。双方争论不休,最后“熊老师”表态了:不参与。
晚上九点过后,何苦醒了。何苦醒来后在床上活动了一下身体就下床了,闷声走出宿舍,进到办公室,拉开抽屉,找出一把螺丝,从角落里拿了一根从车床上卸下来的一米来长比小拇指还细一点的螺纹软钢,把十几个螺丝套在软钢头上,接着又找出一根绳子,把软钢的另一头跟自己的手绑在一起。谁也没有料到,何苦拿着套着螺丝的软钢独自一人冲出去报仇去了。何齐没有拦弟弟,反而大叫着让大家操家伙跟上去。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傻眼了,因为这是找死。何必最后一咬牙,第二个冲了出去,因为何苦是他亲哥哥。简光伢清楚自己在打架方面完全帮不上忙,可毕竟是自己的事,躲不开,也很不情愿跟了出去。紧接着何文也硬着头皮跑出去了。跑在前面的何文没有等大家,等大家追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踪影。何苦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要找的人,一骑绝尘冲到了“曼姐”家门口。
“曼姐”和她的四十几个兄弟当时正坐在自家门口的水塘边兴高采烈地喝茶吹牛,所有人都没料到对方会傻到在这种情况下来寻仇,所以毫无防备。何苦冲进人群,抡起手里的钢条直接往人脑袋上抽。何苦从小好斗,又当过兵,打架可能是他唯一的专长。何苦打架的时候头脑冷静,而且敢下死手,套着螺丝的软钢抽在脑袋上,即使不当场死掉,脑袋上也会砸出个血窟窿,马上就丧失了战斗力。何苦一顿狂抽,瞬间就撂倒好几个。没被撂倒的四下散开,遍地找武器抵抗。何苦固然勇猛,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何况对方也是混社会的地痞流氓,做其他事可能不行,但要论打架斗殴,都是行家。找到凶器的本地佬围上来,何苦再神勇也无济于事。从不跟人交恶的何必眼见哥哥处于下风,也热血上头,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也加入了进去,看见脑袋就拍,结果反过来被人家一砖头开了瓢。何文见何必都上了,知道再也躲不开了,也抄起一块砖头冲了上去。通过这一次何文的表现,大家也终于发现,何文单打独斗的时候胆小如鼠,但只要有同伙壮胆,打架也豁得出去。尽管只有一只手,可战斗力首屈一指,虽然没有何苦的敏捷身手,但比何苦扛揍,砖头拍在身上感觉不到疼。双方鏖战正酣,从后面追过来的何齐举着一把菜刀也参与了进去,而且直接奔着“曼姐”去了。由于何齐是女人,“曼姐”没留神,正脸挨了一菜刀,伤口从左眼角直贯右下颚,鲜血从伤口汹涌而出,整张脸瞬间染红。现场杀声一片,本地佬人多势众,把何苦等人死死围在中间,叫嚣着要杀了四个湖南骡子。简光伢站在几十米外心急如焚,参与战斗他是万万不敢的,首先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其次他也知道自己不经打。想去叫安玉柱,又担心安玉柱把自己的几个亲戚也抓走,急得都快哭了。
眼看四个湖南佬大势已去,街上突然冲来一群人,目测不下三十个。等大伙冲到跟前,满脸鲜血的“曼姐”一看是自己的朋友“熊老师”和他的赣州兄弟,大喊,说老弟,你来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