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霸王别姬:迷路

“别捂,我必须听着。”吕竹平静地说了一句。

她必须听着,时刻关注着,才能知道小豆子的受罚有多重,才能随时准备进去救人。

棍棒教育自古有之,说是残忍,的确相当残忍。

但是迟些时候,即将会有经理过来相看他们科班的练习情况,倘若小豆子这个主角之一掉链子,人家定是不会为他们科班作保,更别说让他们去唱堂会了。

关师父打人的时候不仅言语粗俗,下手也颇为狠辣,但在这么多年下来,吕竹也差不多看透了——这年头,没真本事就得饿死。动辄打骂苦累练功所成就出来的,是一个个孩子的精湛技艺。

偶尔几次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吕竹趴在窗户上,看到了白天打了孩子的关师父徘徊在孩子们睡觉的那间大通铺的屋门前,久久不去。

雪落了大半夜,他也就这么在屋门前站了大半夜。

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有真的不心痛的?

世道混乱而艰难,老人们勉力维持着科班,养育着孩子们,孩子们也从老人那里学来他们的技艺,唱戏赚钱,反过来维持大家的生活。

宛如乌鸦反哺,世间上的一切都自有定数。

让他们专心练功精益求精,不仅是对技艺传承的一种负责,也是对戏剧文化的一种尊重。

一昧的对棍棒教育生出愤怒,无法冷静下来客观分析,最后只会导致整个科班都无戏可唱。

对吕竹这种冷得下心来的做法,老学究就曾经无数次惋惜班主的独女为何不是个男孩,说倘若她是个男孩,定能将喜福成的名号发扬光大。

对此,吕竹通常也懒得理会,多是一笑置之。

毕竟,说得再多再好听,不如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来。

等到关师父和老学究教训完了小豆子从小屋里出来,吕竹就带着小石头跑了进去。

看着小豆子那一手的血泡,吕竹皱了皱眉,把小药箱打开就要给他好好上药。

小豆子垂着头,乖乖地让她上药。

一旁的小石头看到他这一副呆滞的模样,心疼极了,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豆子,过两天就给祖师爷上香了,你就想自己是个女的,可别再背错了。”

小豆子一声不吭,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那倔强不屈的眼神明显在向别人诉说着五个字:他没有背错。

小石头看到这个眼神,当即就是气得一拍脑袋:“头疼死我了!”

吕竹上好了药,趁着拿绷带裁剪的时机,抬起头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大致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抗拒这一句的原因。

这个时代,男性的地位比女性要高得很,看不起女性,以至于现在唱戏的旦角都全是由男性所扮。而且,小豆子又是从小在风月场所长大的,对于性别认知这一途上,有着过重的执念。

他不是记不住,只是这个时候心里还过不去那个坎,还无法接受把自己当成“女娇娥”。

他的母亲,也是有着这么一副好相貌,因为生活所迫无奈之下当了妓女,所以他从小看着的所认知的名为“女性”的人,除了吕竹这个还未称得上为女人的女娃之外,就全是那些出卖皮肉色相的风月女子。

生而为女,所受的苦难和折辱,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从一生下来就伴随着,直到死去的那天。

好不容易才天生是个优势性别了,为何还非得爬往弱势那边去?

因此,他不敢认命——怕自己一旦认了,就再也出不了这一场男女颠倒性别错乱的戏。

“小石头,你们这几天都给我好好守着他,别让他碰水。”吕竹包好了绷带,沉着脸叮嘱道。

“晓得,一碰水这手可就得毁了。”小石头随意应答的一句,却差点怀了大事。

半夜里惊醒的一群孩子好不容易才把想要把伤手往水桶里浸的小豆子拖回来,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劝也劝过,他就是铁了心一个字都不愿听。

最后众人合计了一阵,让小豆子先改唱虞姬和站井沿练体态轻盈去了,这才哄得这个倔得没法说的家伙静下心来养好了伤。

胖乎乎的经理到来的时候,将近年底时分。

这天似乎也给了他们面子,停住了多日的落雪,冬日温暖的阳光一扫往日阴暗之色,令人也不禁跟着心情开朗起来。

冷是冷,不过小子们也都穿上了戏服,使劲儿招展起自己来,生怕经理对科班看不上眼。

经理对小石头的霸王颇为满意,看完了生角,转头又去看旦角。

这一眼,就看上了站在井沿的小豆子,开口就是要听听这个小旦角的《思凡》。

果不其然,他还是按着自己的“唱词”来。

胖乎乎的经理一听到“我本是男儿郎”这句,顿时就收了摇得悠哉的折扇,冷着脸就要走人。

这一错,却是关系着他们这些孩子年底还有没有赏银熬过这个冬天了。

为了不让拖累了整个科班的小豆子真的会被大人打残,小石头咬了咬牙,一边让师弟们翻起跟头各种展示武艺,另一边却是亲手拿起了关师父的烟枪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