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国内局势越来越紧张,我打算先让我父亲和他的学生们前往国外居住,而我则等待解决了国内的事务之后,再动身前往。”吕竹没有理会宋丽玲和华英雄的异样,继续对艾伦博士说道。
“好,很好,我会帮你处理你父亲的事情的。”虽然没能立刻把看好的学生带走,但是吕竹都提出了先让她的家人出国了,自然也是变相答应了自己的出国学习提议。艾伦博士对此很是欣喜,当即就包揽了关师父和师兄弟们的出国事务办理事宜。
解决了未来跑路落脚的问题,吕竹又点算了一下这一轮赌局说赚来的金额,除去华英雄的朋友们凑出来赢回的钱要分给他们之外;吕竹联合密斯吕、华父共同出资五万美金赢回的所有钱和抵押物单据合计约五百万美金,赌局赢回的一百万大洋折算约四十万美金左右,统统都会由密斯吕和华父分批送给组织以作备战之用。
吕竹在他们眼中是组织的人,分出来的五十万大洋全数给予组织,没让他们有什么意外之想。倒是华家父子也大义凛然地捐出了他们的五十万,这就让人相当敬佩了。
华父倒是很淡定,只说他本来也就出了十万大洋的赌金,其它赢回来的钱全是吕竹他们合作做局捧儿子做大赢家才得到的,其实也就是捐了十万。有国才有家,国家有难,他很应当尽自己一分力。
华英雄自从吕竹说她有未婚夫之后,就又回复了那个忧郁样——本来都死了心了,结果一通大喜,撬墙角的心思死灰复燃时又被重重一盆冷水泼下,能只是忧郁不想说话这般结局,已经是大少爷足够能忍的了。
自古以来温柔乡多是英雄冢,作为老父亲的还没能高兴多久儿子今晚挺英雄出少年的,这傻儿子就已经无师自通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还是有得修炼啊……
华父感慨了一番,然后就招来仆从把失魂落魄的华英雄给塞到车里带回家了。
告别了其他人,吕竹和宋丽玲也回到了旅馆,与找到了外孙女的颜老妈子汇合。
“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着床上那个脸色青灰形销骨立的年轻女人,宋丽玲皱了皱眉。
“她就是我那自打出生就被主人家卖掉了的外孙女,叫做如花。因为出落得标致,十几岁就当了琵琶仔,后来又进了倚红楼当阿姑……”颜老妈子不住叹息,又道:“好不容易遇着个对她上了心的富家少爷,偏偏陈家不同意她入门,弄得她和那个十二少离家同居,可是富家子弟又怎么懂得养家糊口呢?”
“后来,如花日间又回了倚红楼赚钱,她是宁愿得罪客人也不再卖身的,可是人家少爷富贵惯了,整天在家无所事事唱曲抽大烟。生活越来越穷之后,如花实在也是扛不住了,就送了重礼,打算给少爷找个师父学戏,想着也算是一条出路。”
“傻女啊,这些年轻女孩,还是不明白这一条道理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当一个女人要为男人谋出路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失去了他。”
颜老妈子长叹一声,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两人实在无法忍受穷苦日子,决定约下阴世之约,计划双双吞食鸦片殉情的事。
吕竹静静地听着,偶尔目光与躺倒在床上目光溃散的如花相接,只见她依然是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仿佛被亲人救回也不是什么事,那种灵魂都似乎已经死去的破败之态,让人可怜又可气。
宋丽玲倒是细细阅读了旁边桌子上的相关报纸,忽然冷笑一声:“医生说在那位十二少体内不止有鸦片,还有安眠药;而你的故事里却是说只给人喂了鸦片……现在梦醒偷生的阔少浑浑噩噩精神不振已经是个废人;而你,一个老人家山长水远来找你团聚,你却做出一副这般的模样。”
“那安眠药,是谁给他吃的?”宋丽玲合上报纸,看向如花时,声音更冷了数分。
“是我!”如花嘶哑着声音喊出了一身,脸色越发的苍白,恨恨地说道:“我很想死,但我怕万一我死了,他没死,丢下我一个……”
“我不会放生他和其他人好的!”如花话音未落,已是被颜老妈子打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对她这残败躯体绝对是雪上加霜,看着如花咳出几口黑血,颜老妈子又气又心疼,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上前替她抹了抹嘴角的血迹。
“为了这么一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吕竹突然开口问道。
没等如花回答,吕竹又继续说道:“你觉得你配不上他,不肯放开他,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但你认真想想,他做得到你所做的吗?”
“十二少为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出来和我捱穷……”如花挣扎着说道。
“所以就是这样了,他很努力了,所以你要好好报答他的努力,卖你自己去养他,耗尽一切心力去供养一份所谓的爱情,以为有情饮水饱。”吕竹说着又敲了敲报纸,才继续补充道:“其实你心里面明白的,他做不到你所为他做的事,所以你们做了决定之后,你大概在哪个点发现他退缩了,不敢和你一起死……你就偷偷给他下了安眠药。”
“实际上,你和他都一样——在爱着对方的同时,更爱自己。”
听到这句话,如花浑身一震,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很快就滴湿了枕头的一小片。
颜老妈子又拿了一块手帕给她抹眼泪,更惹得她的泪珠簌簌地落。
艰难地举起手从衣襟处勾出一小只胭脂扣,如花苦笑一声:“他在戏班当学徒拿到第一份工资时,给我买了这个……我本来很欣慰他可以自食其力的时候,却在他眼里看到了痛苦。”
“我知道,他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后悔了。”
“但我不想放开,风尘女子自古以来都是被人鄙夷的,我一旦放开他,就证明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我好难得才得到了一个人来爱我,我不想失去他……”
吕竹握住了她那瘦得几乎是皮包着骨的手,放柔了声音:“会有人爱你的——例如你的亲人,那么大的年纪跨越那么远的距离,大半个华夏,十几年时间,她还是坚持找到你了。”
“例如我,例如世界上还有好多好多的人——你还年轻,生命那么长,世界那么大,塘西只不过是这个世界微不可见的一个小点,你以为的很多人,其实只是沧海一粟。爱是一种偶然的运气,保留住对自己的爱,将爱分给别人,或许你会受到挫折,但也或许在分享之后的某一天,会收获到值得你爱、同样也喜爱着你的人。”
或许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太过费神,回来后又耗尽心思说了太多的话,吕竹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落在宋丽玲眼中,更像是轻淡得如同月下的一个梦。
碎花床单渗着月光,那只白皙柔润的手握住了另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生机勃勃触及了死气沉沉后,冷清惊异的画面里便转折了动人心魄的温暖。
当生机不肯放弃之时,死气就必须退避三尺。
得了吕竹劝服如花重新振作,她也有心想重新做人之后,颜老妈子就开始着手准备大家的回程事宜。
因为是风月之地出身,如花的烟瘾要比程蝶衣之前误服的瘾头重得多,即使是要回去北平后再开始正式戒烟,但如花身体亏损得厉害坚持不住长途车程,所以还是得先养几天身体再起行。
而吕竹之前赌局玩得太嗨,在暗处声名大盛,因此实在不适宜久留,便独自一个人登上了回程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