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狄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他的信誉却还是有保证的。那日说了放我走,便真的没有再阻拦我,甚至在我收拾那寥寥几件换洗衣服做行礼的时候还发现裹着千秋的黑布,里面还藏着一个钱袋,掂量了一下至少有一百两银子,若是节约一点即便是找不到师父,我一个人行走江湖也能用个一两年。不过我并不感谢他的心细体贴,反而很介怀,这样子就像我真的离开了这里就没有地方去没有人可以投靠一样。当然,即便如此我在离开的时候还是顺走了那一包银子。
其实这一次狄庄带我去的地方倒是离之前住的那个镇子不远,雇了辆马车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客栈的小二哥似乎对我们还有些印象,一听我提起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只是面带着疑问的看着我说:咦,您和另外那位公子和两位姑娘不是一起走的吗?我记得你们在这住了三晚,前两晚都是两间房,可是第三天晚上突然就变成三间了,只是第四天一大早,另一位公子就将房间都退了,他一个人退的房,后来走的时候我倒是没注意几个人离开的。
听到小二哥说的话,我心顿时就凉了一半。离开之时他根本就没有向店家问起不见的我,是不是说明他一早就知道我是离开的,所以无须打听?后面小二哥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却浑浑噩噩的听不太清,拿去钱袋又开了一间房间,想着暂时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了,不如就现在这歇一下想一想日后的行程。得空的时候我去了一趟衙门,打听了一个月前的说书先生的案子,方才知道因为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线索那早已经成为了一桩悬案,被草草了结了。据打听说书先生是五年前来此落户的,一直独来独往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也没人知道他的过去。他死了以后,仵作验了几天再也验不出什么结果,衙门又迅速将之定为悬案了结后尸体就被丢在了乱葬岗,现在过去估计连白骨都找不到了。
所有的事情都突然变得没有头绪,师父不见了,说书先生的死成了一桩悬案,而我也成了孑然一身,甚至我连前进的方向都拿不准。
可能前段时间过得太舒坦,突然换了这小客栈硬邦邦的床铺我还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了许久都没睡着。推开窗月色正好,星河天悬,晚风袭来十分凉爽,本该是一个适合纳凉的气氛,我却完全没有心情。下楼去,小二哥顶着有些凌乱的头发安置好了一波走夜路至此的客人,关门正准备继续休息,我笑着问他要了一壶酒,并少有的大方了一次,赏了二十文钱与他当做安抚。小二哥也十分开心的去厨房寻了一碟花生米让我下酒。
拿着酒菜独自上了屋顶,我从前读的武侠小说里经常会有些到江湖游侠趁着夜色拿着酒在屋顶上或是独自饮酒浇愁或是约上知己高谈阔论千杯不醉,可这里大概因为是并不那么出名的小镇,所以接待的侠士少,有此情怀的侠士更少,所以屋顶上只有厚厚的灰尘和青苔。我也懒得再去折腾,将身上的外衣脱下,垫在屋顶上便那么坐下,想着反正现在手头十分宽裕这件旧衣服不要也罢。
一坛酒一碟花生米我吃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我现在能走的路不过三条,一是回去找狄庄,可是我和清楚,不管我的过去是怎样与他有什么关系,但是未来的我是注定不可能和狄庄是一路人;第二条就是回玲珑坊,我知道不管何时何地,月咏肯定是有办法联系到师父的可最近发生的太多事心中那么多的疑问没有解开,让我下意识的逃离与师父有关的人,所以哪怕这条路是最安全可靠的我也是毫不犹豫的放弃了;第三就是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知道大概的路线和明确的目的地,身上也有足够的银钱,一个人孤身上路似乎也不是什么太难得事情。
三条路,我知道我选择的其实是最凶险的一条。且不说五毒那个有着太多传说的地方是多么危险,便是我一个人毫无经验的上路也不知道会出现多少意外,上一次小七和罗子的呵斥都仿佛还在耳边,往事历历在目。好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和师父之间有了猜疑。暗暗地下定决心,不管日后与师父之间的误会能否解开,这一次机会我也一定要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
耳边渐渐有了喧闹声,看了眼天色启明星在一片灰暗中分外耀眼。我也有了些许困倦,许是酒后有了些醉意,下楼的时候不似轻功上来时候那么利落,落地的时候还有几分踉跄,就空酒坛子随便朝着墙角一扔,有听见清脆的响声。也不知是扰了谁的好梦,隐约间好像听到了几分咒骂。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悄悄地上楼回房休息。
也许是有些事儿想通了,就没了那么重的心事,这一觉倒是睡得格外安稳。醒来之后午时已过,没了说书先生的小客栈生意要清淡了不少。随意点了两个菜,上来的速度也比上次快很多,只是这味道方面依旧是没有什么进步。匆匆吃完之后本该拿着行李直接上路,却在出门的那一刻遇见了最意想不到的一行人。在这之前,我有想过这一路或是平凡到底识得几个只一面之缘转身既忘的过客,也有可能艰难险阻不断,得到一些让我铭记一辈子却也不得再相见的朋友,但万万没有想到在还没来记得离开客栈的时候便迎来了和师父的重逢。
许是分别了月余,感情便不再像之前那边浓厚,彼此的脸上都没有想象中应该有的那种重逢后的惊喜。当时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只想着为什么一个月前就离开的人此刻为什么会出现,而师父二丫和小白的脸上似乎也没有太多表情,仿佛他们只是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撞见我罢了。只是他们身上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
场面好像有点尴尬,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一种方式去和他们打招呼。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去说好久不见然后当成什么都没发生我承认我做不到,不可能毫无芥蒂,但若说我要狠下心来冷脸离开我却又没那个骨气。不知师父那边三人是否是和我一样的想法,竟然也没有主动与我说话。
我在门内一只脚刚准备跨出去,他们三人在门外一副将要进门却又止步的样子,四个人便就这么堵着在门口。最后还是小二哥急眼了,怕我们拦住了外面的客人将我们又重新招呼进去找了个空位安置下我们。重新坐下喝了一大杯凉茶以后我才发现之前虽然自己看似淡定的一句话没说但其实已经紧张的出了一身的汗。悄悄地窥视了一眼师父二丫小白的脸色,倒是面色如常,不知是真的镇定还是如果一样只是假装如此罢了。
为了掩饰自己此刻的局促不安,我一连喝了好几杯茶,大概最后师父是看不下去了,怕他再不说话我就被茶水撑破肚子里,才故意咳嗽了两声清嗓子。
最近一个月过得可还好?
我歪着头看着师父,他脸上是真的带着关切的,小白和二丫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是十分认真在倾听的样子。可我只觉得一阵心凉,之前还在狄庄那里,狄庄就各种暗示过我毁在半夜毫无知觉的被他掳走是因为他和师父暗地里达成了一些协议,当时虽然有些事情巧合的过分,但是从狄庄口中说出来的话,我却存了至少七分怀疑。可如今,我在那里被软禁快一个月师父他们都没有找来,如今我前脚才离开他们就能立刻找回来,却不得不让我心情又凉了几分。再结合之前小二哥说的话,不由自主的居然对狄庄又多了几分相信。
最让我觉得受不了的还是师父言语表情里的关切,是不是我平时表现的真的太傻,所以让他觉得自己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徒弟真的很好骗?以为我能因为他的一两句所谓关怀就放下之前所有的芥蒂?上一次的矛盾太好化解,所以这一次连一句敷衍的解释都没有了是么?
挺好的,不知师父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如何?
其实我挺想直接翻脸质问的,可说到底了在仅有的这三年记忆里,师父是我最亲的人,二丫和小白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不管之前想的是要如何坚强想要逃离,真正见了面之后却没了那份勇气。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再忍忍,说不定等一下师父就要同我解释了。可或许是我太天真,将师父想得太简单,师父他听了我的话,看着我脸上似乎也带了些许隐忍,兴许是错觉我感觉他眼中甚至还有些怒意。
挺好。
过了良久,师父像是经过了千般斟酌一眼才给了我这两个字的简短回应。
那师父有什么想要同我解释的吗?
忍者最后一丝怒意,我几乎是带这些绝望和乞求的问出了这句话。绝望着师父如此敷衍的态度,乞求着他能稍微重视一下我的感受,给我一些能将我安抚的解释。其实我真的很好骗,他说我就信,就像上一次一样明明是一个敷衍的不行还经不起太多推敲的解释,只要他愿意说就好了。兴许这样的姿态太过卑微,可是他是师父,他们是我为数不多可以用命去信任的人,可是这份信任恐怕即将成为往事了。
你觉得为师应该向你解释些什么?
好像所有的执着和期待都变成了一场笑话,我还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怎能就突然变成这样子了呢?
是啊,您从来都不需要解释什么,过去不需要,未来更不需要。
看来,这一个月不见,你倒是长了些脾气,连尊师这基本道理都忘记了。
好像的确是这样
师父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来太大情绪,只是语气十分低沉,透漏着极大的不悦,想来他一直是这样的,喜形不露于色,至多有时候会从说话的语气中听出点脾气。若是从前听到他这样阴沉的声音我大概是会有些害怕的,不过今天倒是没有那种感觉,而是轻轻笑了笑,细细想了下从前看过的诸多故事里,师徒决裂时应该出现的场景,然后考虑着选择哪种会比较硬气,最后想了半天我决定把这个选择权交给师父。
恨长生,师徒缘分到此为止吧。三年恩情,磕三个响头估计不太够,所以留下一条臂膀如何?唔,虽然这三年我几乎都是在清风观度过,但是这身功夫至少六七成是你教的,你废了我的武功也行。再或者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你真的想我把命留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提了好几种方案,等着师父决定,周边安静的有些过分。不经意的看过二丫和小白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带着些鄙夷和嫌弃的。
滚。
静默了片刻,师父最终只送了一个字给我当做临别箴言,我也懒与他再做客套之言,他都叫我滚了我又何必碍了他的眼。他得了清净,我也全身而退,挺好,我告诉自己不需要有什么舍不得的。
如果你回来这里就是想和我断绝师徒关系的话,那就滚吧,滚得远远的就行。
我听说千秋原本就是我的东西,所以我就不做归还了,我们,后会无期。
说完这句话也没有等恨长生回应,径自拿了包袱便离开。只是转身过后好像隐隐听得一句低声的唾骂白眼狼!,好像是小白的声音,又听得不是那么真切。其实是有些难过的,可是却也没有太多在意,原本她们就是恨长生的朋友,他们之间最短的也有六七年的交情了,又怎是与我这短短几个月的相处能够比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