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的郝无奇年纪虽然不大,却俨然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定是要去的。
最终夫人妥协,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兴头过了就好了,谁知这一读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竟然考入了当时天底下最高的学府国子监。
夫人虽发愁,郝四方却兴高采烈,还特意大摆宴席,招待了来贺喜的宾客。
郝四方虽然是漕运司的司长,但长子郝三江却是个看到书就要头大的,从小跟郝无奇一起念了几本书,问学了什么一概不知,最后只“些许认得几个字”。
郝四方并不指望郝无奇能够出将入相光耀门楣,只是在跟别人说闲话的时候,听说府内“二公子”是太学生,对方一概投以肃然起敬的眼神,他赳赳武夫的脸上总是有光的。
郝无奇因为是女子,相貌上总有些太过于秀丽漂亮,只不过这国子监里多数都是官宦子弟,长相清秀俊美的倒也不在少数,加上郝无奇自己从无闺阁女子的娇柔之态,行事落落大方且有风雅之姿,甚至比一些国子监内的娘娘腔还更见风流气度呢,所以从没引人怀疑过。
她的两个朋友,蔡采石是文官之后,性子有些绵软婆妈,而林森的父亲却是漕运司里郝四方的属下,当时郝四方就叮嘱过叫他照看无奇,只是林森的性子跟蔡采石正好相反,两个人一软一硬,倒是软硬适中的郝无奇在其中起调和作用,所以就算郝无奇的个子最矮,身形亦是三人中最娇小的,但她却成了三人之中的主心骨,林森跟蔡采石对她是马首是瞻。
这会儿蔡采石嗤嗤笑起来,想到那本书还在谭先生手里,那笑就没有彻底的绽放,而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这可怎么办啊,那本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
林森咳嗽了声,灵活的眼珠又扫了郝无奇一眼,脸色稍微有点不自然地敷衍他:“回头等我想法儿弄一本来。”
蔡采石摸摸后脑勺感慨:“哪这么容易,上次我跑了十几家书铺子,不满十七岁是不卖的。”
林森借机抱怨:“你说这个庚黄也是怪的很,书不是买的越多越好吗?他反而不许咱们看……”
郝无奇听着他们闲话,嘴角挑了挑,伸手探向腰间的荷包:“那是怕带坏了你们。”
林森抱着肚子笑:“我们要坏,还在一本书上?那全天下的男人看一本《忠烈传》是不是就都个个精忠报国了?再说,这房中术也是极重要的本事,可惜没有人知道这‘庚黄’是什么人,不然我倒要当面请教。”
这“庚黄”就是写出《西门传》的作者名字,但却无人知晓其身份,极为神秘。
而且此人的书一概标明十七岁以下勿入,各家书铺都要严遵规矩,若给他发现了犯忌,就不会再供应新作了。
偏偏他的书风靡万千,是正经的财神爷,因此无人敢违背这古怪的规矩。
郝无奇正从荷包里摸出了一颗糖渍酸梅放进嘴里,听林森满嘴歪理,又见他满脸向往,就问:“你请教他干什么?”
林森笑说:“这个人一定是个阅女无数的高手,我当然要跟他请教怎么才能……”
郝无奇像是想笑,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前方,突然皱眉。
蔡采石跟着伸长脖子,见到前方院门口飞快地有几道身影奔了过去,其中一个正是本系的主簿,还有几个竟是官差的打扮。
郝无奇只看了一眼就迈步下了台阶。
蔡采石想叫住他,又怕声音太大惊动了里头,忙跟过去:“热乎乎的你跑下去干吗?”
郝无奇凝视着院门处,之前那点儿欲语还休的瞌睡似乎跑的无影无踪了,她说:“出事儿了,去看看。”
“你忘了咱们还在罚站?谭先生若是见咱们跑了,更要大发雷霆了。”蔡采石着急地拉着她的袖子,他还打算着诚挚认错,找机会把书求回来才好。
“放心,我保你无事。”
“真的?”蔡采石眼睛一亮,他向来是很信郝无奇的。
郝无奇拍拍他的肩头:“刚才那首寒潭吟谭先生弹了两遍,他的记性是越发差了,现在咱们走了,他必然忘了罚站这回事,咱们在那里才不妥,何况他年纪大了,何必戳在跟前徒惹他老人家再生气。”
蔡采石呆了呆:“可是书在他手里呢,他一看不就记起来了?”
郝无奇却只看着跟来的林森,下巴微扬:“拿出来吧?”
林森无可奈何地嘟囔:“你好歹叫我看完了再说嘛。”
到底探手进袖子,抽出了一本书在蔡采石跟前晃了晃,蔡采石先是眼花缭乱,继而喜出望外,原来那正是一本《西门传》,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弄回来的。
往国子监后院走的时候,林森才跟蔡采石交代:“咱们起身的时候无奇就跟我说让我见机行事,当时谭先生已经把书放在了琴桌底下,无奇假装拂落了前排的琴书,引开了谭先生的视线,我就趁机快手快脚地把这本书拿了出来。”说着就忙又把那本书揣入怀中,倒像是怕蔡采石趁机要回去。
蔡采石看看两人,感叹道:“你们两个真是活鬼,只是以后干这事儿不许瞒着我了!”
出事的是国子监掌管厨库的胥长孙鸣的家,孙胥长官虽不大,但非常紧要,毕竟关乎太学内的钱粮以及书籍等事务,油水充足,举重若轻。
孙胥长原本有一妻房朱氏,生得不过是中人之姿,这位朱夫人老家是城郊十里庄上的,父亲是个财主,当初孙胥长乃是一介穷书生,给小姐看中入赘朱家的,得朱家资助才有如今地位。
三天前,夫妻两人起了口角,夫人赌气定要回老家,便匆匆收拾而去。
谁知才走了一个多时辰,丫鬟珠儿惊慌失措地回来报信,说是夫人半路上口渴打发她去找水,等她回去的时候夫人已经失踪了,各处都找不到。
孙胥长急忙命人报官,应天府见是国子监里的官员家里有事,立即派了巡捕四处搜寻,夫人的娘家也没见到人,竟是毫无下落。
国子监是本朝第一学府,除了前方的学堂,后面若干处住宅,一是给无处可居的老师跟官员们居住的,另外就是监内的仆役们。
孙胥长自打在国子监任职就一直住在监内西南一处小院,夫人出事后,众人劝他先不必着急监内的事,但他只休息了一天就开始忙碌,今日之所以在家里,是因为他岳父找了来询问他女儿的下落,所以孙胥长才急忙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