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海洋,被笼罩在无边无际的迷雾当中。

平日里威风的巨型航船安安静静地划过水波，如同荡漾在迷雾之中的一叶扁舟。一层一层灰白的面纱，掩盖住前路,鲜有船只闯出这头无声吞噬之兽的兽口,也就鲜有人知晓迷航之雾中会有怎样的危险。

…除了知道绝不能闹出太大声响,吸引以塞壬为代表的深海魔兽。

对于一个冒险者而言,今天大概是船长一生中最惊喜刺激的一天。在近海岸的海域遇上本不该到来的风暴,然后被风暴“捕获”,眨眼横跨海域,进入了吃人的迷航之雾。

为卡纳商会服务十几年,这位老船长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

“事到如今,就算见到塞壬，我也不会再惊讶了——也一点儿都不会害怕。”老船长叼起烟斗，呛人的烟雾争先恐后地从烟斗口钻了出来，氤氲他饱经风霜的面部。

瑟薇尔很惊讶,这位普通的船长竟然这么快就从“意外”的打击中平复了心境。

“很惊讶吗？”老船长像是看出了瑟薇尔的诧异，“终有这么一天的，所有的冒险与浪漫终将随风而逝、归于尘土。”

“哪怕每一天都沿着自己曾走过千百次的道路前行，也不能保证这一次不会遇上什么惊喜与意外。”

船长吞云吐雾,叼着烟斗“噗呲噗呲”地笑起来：“珍惜生命是宝贵的品质——也是每个人本能的品质,冒险不代表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博。”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手中的船舵不再听我指挥，带着我的航船驶向风浪,那我也不必惊慌。”

“——享受我人生中最后的风暴即可。”

“能在风暴中死去,是一个海上冒险者的浪漫。冒险者中从来都少有幸运儿满载归乡、安享晚年。”船长抚摸着烟斗点评，“当然，你们还年轻,我明白你们的不安，船上的大家现在更需要鼓舞。”

不安吗？的确是有的，这种情绪如今是这艘航船的主调。

瑟薇尔站在二层走廊上，看着那些匆匆来往的水手，无论年轻或者年轻不再，他们的表情中隐藏着焦虑，然而他们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履行自己的义务，举手投足间呈现着与神色正好相反的沉稳。

这是玛瑙的冒险者，在死亡钢丝上从容起舞的风度。哪怕刀子横在喉间，他们或许也能从容不迫地先讲上几句俏皮话。

“你可能小瞧年轻人了。”瑟薇尔认真地对老船长说，“我想你的每一个小伙子都做好了准备——我们这些搭顺风船的家伙也一样。”

“哈？是吗？”老船长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再好不过。”

瑟薇尔仰头，慢慢说道：“不过我想我的朋友会有办法——他是个很棒的魔法师，他真的可以穿透这片迷雾。”

“那再好不过。”老船长懒洋洋地重复了一遍，明显不太相信。

“我看到啦——！”事实才是最有说服力的东西，瑟薇尔不再言语，耐心等着威格纳茨的消息，巧合的是，绿龙的中气十足的一声巨吼正好从迷雾上传来。

“你看到迷雾的界限了？”瑟薇尔惊喜抬头。

“看到什么了？”老船长的烟斗掉在了地上。

他们异口同声，把脖子仰得老高，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却牢牢盯着头顶的浓雾，仿佛这样就能将浓厚的迷雾看穿一个洞，直接看到他们希望的瞭望员。

“……我看到海面了，没有雾的海面，真的好远。”威格纳茨的声音忽大忽小，“几乎只有一条蓝色的线——咦？有人在游泳？”

“咦？咦？”

威格纳茨扯着嗓门无意识说着不明意义的拟声词。

“怎么了？”瑟薇尔双手拢在嘴边，谨慎地呼喊。

她可以想象，威格纳茨在高空闪动膜翼，金色的龙瞳几乎竖成一条线，竭尽目力眺望远方，龙牙间挤出茫然的喃喃。

“……游泳的人怎么好像长着鱼尾啊——她们游进迷雾了，我看不见了。”

“啪——”老船长刚刚捡起来的烟斗又掉在了地上。

他一把捂住心口：“塞、塞壬……”

“……”瑟薇尔实在忍不住，“您不是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惊讶或害怕吗？”

老船长与她大眼瞪小眼。

“……年轻人，我这是激动的。”沉默半晌后，船长差不多调整了呼吸，悻悻地对瑟薇尔说，“活了大半辈子，我还没见过这种魔兽呢——这回回去又有得吹了。”

“小伙子们——我们找到出路了！”他大开嗓门，站在二层上大吼，洪亮的嗓音响彻船只上方，“但是先拿起你们的武器——塞壬来啦！”

“那个足够你们吹嘘一辈子，也有可能让你们下半辈子都没法再吹嘘的塞壬！”

来往的水手们安静驻足片刻，然后“哗啦啦”行动起来。在瑟薇尔看来，他们更紧张了，但同时也更有活力了。

或许真刀真枪的危险，比慢慢在迷雾之中腐烂，更能令人接受。水手们宁可血战一场，也不想永远迷失在没有任何人找寻过来的海域上。

“……最近商会有不少船都见到了塞壬，听说塞壬们的脑子出了问题，她们好像改吃素了。”老船长沉吟了一下，询问瑟薇尔，“我们有可能不与她们发生冲突吗？”

他知道船上这几位多出来的乘客是商会请来保驾护航的冒险者。

“那是肯定，”瑟薇尔耸了耸肩，“不可能的。”

与此同时，修洛的推测渐渐浮上她的心头。瑟薇尔完全不认为塞壬们忽然游进迷雾是个巧合。这帮深海魔兽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她们清晰掌控着这艘船的位置——或者，遥控着塞壬的海妖清晰掌控着他们的位置。

也就是说，对他们充满杀机的海妖，真的如修洛推测的那样，能力达到了极限，不能直接杀死他们，所以才会迂回地把他们扔进迷航之雾里，又把手下派来对付他们。

“歌声、幻觉、爪牙……”瑟薇尔快速回忆着塞壬的特点，“快，先让大家都把耳朵堵起来。”

老船长只迟疑了一下，便快速传达了这个指令。作为一名老船员，他也清楚塞壬们的可怕之处，迷惑人心的歌声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