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懿的话不多，可字字直奔要害。狄春原本扬起的眉头也都塌了下来，气势也随之弱上了几分：“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很玄乎，可如果就单凭这点便否定他们死于大火的事实，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杨懿神情严肃地盯着焦黑的尸体，显然他并没有将狄春的话放在眼里。他轻轻地放下了手上的横刀，右手一伸，一只焦黑的手臂就被他抓在了手中。

狄春目光一愣，急忙走上前去：“杨都尉，死者为大，你要干什么？”

杨懿用他那毒蛇蛇信般阴毒的目光在焦黑的手臂上扫了一眼，而后他稍稍抬起头对着狄安说：“手上的骨头有损伤，应该是被砍断的。”

狄安面色很平静，似是早已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语气平和地问：“另外几具尸体也都是如此情形？”

杨懿点了点头，扔开了枯黑的手臂，并顺势站了起来。

狄安的态度让狄春的情绪稍稍冷静了一些，他皱着粗眉又将之前的推论在心中细想了一遍，不过依旧没有找到丝毫破绽。

“公子。”他将目光转向了狄安，“这些尸体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死于大火。”没有丝毫的迟疑，狄安张口就给出了答案。

听到狄安的话，狄春不由大松一口气，然而还未等他把气吐完，狄安就语气一转道：“不过那只是表面而已，他们真正的死因其实是……”说着，把目光转向了杨懿，“杨都尉，就由你来细讲吧。”

“他们的双手双脚都被挑断了筋骨。”杨懿不卑不亢地接过了话头，“其原因不过是凶徒想给我们制造假象罢了。”

狄春还是有些不解地问：“他们的骨头也有可能是被物体给砸断的，你怎么能判断那一定是刀伤呢？”

问题看似简单，可回答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毕竟现在尸体已被烧得血肉模糊，若是单凭肉眼判断，显然难以服众。

“杨都尉久经沙场，他的眼力还需要怀疑？”见狄春一再“刁难”杨懿，屋内一个校尉忍不住开口反驳道。狄春毕竟没有品秩，所以那个校尉自然也不怕得罪他。

杨懿抬头看了眼狄安，见他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又连忙低下了头：“那只是下官的一个猜测而已。”

“哦？”狄安的目光变得明亮起来，既然是猜测，那么便不是无稽之谈，他饶有兴趣地说，“愿闻其详。”

杨懿本来不愿多说，可是却又不敢将狄安的话置之不理。沉默有顷过后，才百般不愿地开口回道：“这四个卫士中，当天有两人就守在狄公刚刚进来的门口，就算火再大，他们也应是安全的。”

杨毅的性子是说一句话，就要隐三句，总是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可熟知内情的狄春却气得重重一拍额头，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疏忽了如此大的疑点。

可是……

狄春正在自责，狄安的心中却又升起了一个新的疑问，如果杨懿所言属实的话，那凶手干嘛要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呢？

思考了一会儿，依旧没有想到令人满意的答案，他也就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毕竟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把这几具尸首的死因弄明白。

“杨都尉。”他看着杨懿问，“你能确定尸体受损伤的地方吗？”

杨懿蹲下身又将尸体的四肢细瞧了一番，尽管眉间挤出了一个川字，可依旧有些底气不足地回道：“很难。”

狄安对这个回答似是很满意，他招来狄春耳语了一番。狄春连连点头后，就大步离开了棚屋。

趁着狄春去准备东西，他又对杨懿问道：“杨都尉，这几人在失火那日都当值何处？”

杨懿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了一叠纸，并递到了狄安的身前：“这是失火那日刺史府人员分布的情况，以及当日刺史府做法事的详细经过。”

做法事？！

狄安眉毛暗暗一惊，他随手接过了纸卷。一番细读过后，他对那日的事情也开始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在那日之前，尽管裴府早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可裴有敞心中的恐惧却是不减反增。他整天躲在屋里，甚至连大门也不敢迈出一步。他的神志也变得恍惚起来，每当有官吏来劝他到刺史府中去处理政务时，他都会呼喊左右将官吏赶出府去，并一边脸色煞白地盯着虚空惊呼道：“霸王来了，来人呀，楚霸王来了。”

裴有敞的精神每况愈下，却不料这时坊间又传起了一则童谣：“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无处躲。”

这童谣看似简单，可是一旦细品就不难发现它其实是话里有话的。于是，裴府管事为了防止裴有敞再受到刺激，就严令府上所有人封锁了这条消息。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大家有心瞒下此事，可童谣最后还是传到了裴有敞的耳中。这一下对他的刺激可不小，一气之下竟然病倒了。

刺史夫人一向对佛事感兴趣，她不愿看到裴有敞在床上一日日消瘦下去，与家人一番商量后，就选了个良辰吉日，请来了杭州梵天寺的昙谟法师。

昙谟法师最善于禅学，在杭州百姓心中颇有威望。他深居简出，就连在寺庙里也很少露面，更别说走出寺庙给人做法事了。这次他能亲自来到裴府做法事，自然不只是因为刺史夫人没少给寺庙捐香油钱，事实上，真正能让法师亲身前来的还是佛诞日那件事情。

那一日，要不是裴有敞的一声令下，可能好好的盛会就会被搅合了。虽然裴有敞从始至终都对佛事不感兴趣，可就是这无意间的一个举动却使得昙谟法师不得不亲身来回报恩情。

昙谟法师的露面引得万人空巷，再加之与法师一同到来的还有一躯做工精美的金玉佛像，那佛像一直是寺里的“镇寺之宝”，一般人也只能在佛诞日那天一睹佛像的庄严。现在，昙谟法师和佛像一同出现在裴府，对众人的吸引程度自是不用明说。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拥到了正门前，以防发生意外，裴府的管事只好将府上大半守卫都调了过来。

而在刺史府内，随着昙谟法师走进佛堂，房外的一切事物也都准备妥当。看着府内那犹如树林的幡幢，以及那仿佛浓雾的袅袅香烟，几乎每个人都相信无边的佛法一定能将郁积在府内的晦气给全部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