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季无邪没料到的是，凤煊几乎是瞬间就察觉了他在怀疑什么。

那道和煦温淳的声音响起，不待提问就解答了他的困惑，“这样的事，许多年前也曾发生过一次，那一回，便是渡罪乌蛟的主人奉上紫脉青芝，请求凤氏解决的。”

季无邪一怔，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这么说来，大师兄你送我那支……”

“紫脉青芝三十年一长成，新的那棵还是寸许幼苗。”凤煊微微一笑，“给你的自然是从凤氏取来那棵。”

这实在是太过盛大而郑重的礼物，即便季无邪早在亲见那堆灵材时就感受到了惊讶，可此刻仍被凤煊清奇的脑回路以及一掷千金的豪迈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他亲爱的大师兄，到底从什么角度得出的结论，认为他会需要这么千金难求的贵重材料？

紫脉青芝，那就是修仙界的黑玉断续膏，就算人给打成烂泥了，把这玩意儿吃下去也会有救。

片刻震撼之后，他又觉得如释重负。还好不是他猜测的那样，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在凤煊身上看到丁点黑化的苗头……

孟星鸾懒得管他们二人在咬耳朵悄悄话些什么，撇撇嘴道：“好了好了，我们就决定取道崧陵坡了吧？”

说完，他打了一个响指。

漫天黄沙之中，那时隐时现的牛铃又响了起来，似乎在慢慢靠近。

季无邪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不妙预感实现了。

一辆破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牛车出现，拉车的那头牛也瘦得仿佛是骡子假扮的。在牛身后赶车的座位上，有个瑟瑟发抖的青壮汉子，脸上写满了与他体魄不符的畏惧，似乎已经在沙尘里等候孟星鸾发落许久了。

季无邪压下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孟师兄，你……能否解释一下？这牛车以及这位赶车的兄弟，都是从哪里来的？”

孟星鸾“哼哼”笑了两下，“回来路上雇的。我嫌走路磨脚，驱符费力，正好这家伙在路边揽客，企图讹我一笔，我付了钱，让他跑完他该跑的路而已。这很合情合理吧？”

季无邪眉尖一抖。

虽然他认为孟星鸾说的大部分是真话，但是看那牛车汉子瑟瑟发抖的模样，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关键部分被略去了。

该说真不愧是土匪本色么……

三人上了车，季无邪与凤煊在后，孟星鸾则挨着那赶车人坐着。

凤煊这个天之骄子的贵族画风要如何与穷苦劳动人民的代步工具兼容，季无邪原本无法想象，可没料到对方登上车板后很是安之若素地坐了下来，甚至亲手收拾了一下车板上四散的草杆，给季无邪整理出了一个座位。

季无邪很复杂地在凤煊指示下坐了下来，两人并排，若再随性一些，甚至可以共同倒向身后的草杆垛子，一起望天打趣。

但季无邪见凤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也只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压低声音，以一种近乎耳语的细弱腔调道：“大师兄，长乐寨发生的事是不是也该告诉孟师兄一下？”

凤煊容色不变，眼睛微微地转了一下，眨眼功夫，一道灵流如同飞射出的草叶，缚上了那赶车人的双耳。而那个汉子仍专心致志地驱赶老牛，丝毫未察。

孟星鸾这才笑嘻嘻地转过脸来，早有准备般道：“要给我说什么呀？”

季无邪这才感觉到无语。是了，他都忘了，这些中上阶弟子个顶个的耳力惊人，自己的悄悄话就算声音再小，也能被听个清清楚楚。

简略地叙述了长乐寨的变故，季无邪顿了顿，似仍心有余悸般，“总而言之，那操控纸蝴蝶之人也是我们要找的对象，那种能将人变作蛊虫、且受害者不自知的邪术，一旦流传世间，后果不堪设想……”

听出他话中的畏惧，孟星鸾嘿然一哂，笑得十足没心没肺，“这是自然，你不说，我们大师兄也不会冷眼旁观。季师弟也不用太担忧了，半途被人炼为蛊虫不自知有什么稀奇？还有人生来就是个傀儡呢。”

季无邪闻言蹙起了眉，这话是什么意思？孟星鸾在嘲笑他少见多怪杞人忧天，还是单纯地再列举一个其他邪术安慰他？

正困惑时，忽然听见凤煊道：“你看，蝴蝶。”

此时距离他们驶离歇马驿已有一段时间，风沙停息，荒野小路幽僻寂静，两旁满是废弃的断壁残垣与齐人高的萋萋蒿草，一派凋敝景色，别说能够吸引蝴蝶的花了，花骨朵都没有半粒儿。

蝴蝶是哪里来的？

洁白翩然的纤细影子来到面前，季无邪分了神，又是奇怪又是警戒，伸手去扑。

那蝴蝶倏尔一转，绕向凤煊颈侧。

但季无邪的手已来不及收回了。

这一抓，除了凤煊垂下的一缕碎发，什么也没抓到。

白影从季无邪伸出的五指缝隙中漏出，嘲笑般在季无邪蓦地涨红的脸颊般扑闪了几下，灵动地躲闪而去。

“对、对不起大师兄，”季无邪舌头打结，“抓疼你没有？”

他心里惴惴不安：刚才那一下，他可是落了力的。

展开手掌，还有几缕青丝绕在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