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笑他：“咋？还没到地方就开始想家啦？”

“那倒不至于，但是在家心里才踏实。”虽然一家四个人一起出来，但打工的事小海心里还是没底。

“怕啥，不行的话咱还回去种果树，种果树也不少赚钱哩。”

小海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是啊，老家是他们的强有力的保障，是定心神丸。

坐了近四十个小时火车，在清晨六点多终于到站了。温热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车站里的工作人员都穿着薄薄的春秋装甚至夏装，他们几个像傻子一样都穿着大棉袄。背上行李没走几步就浑身大汗淋漓。

林林热得烦躁，心里像几百只猫爪子在挠。擦着汗，背着沉重的行李低头不说话，只盯着前面老乡的背影赶路。

一行人出了火车站，挤上了公交车，别别扭扭地站在车中间，在车上乘客们异样眼光注视下，摇晃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下车了。

小海长出了一口气：“我的个天，还用粤语报站名，要是不用普通话再说一遍，咱都不用下车了。”“还是咱河南话好听吧？”林林笑。

“真别扭。”小海皱着眉头，解开棉衣的扣子扇着风，“咋跟出国了一样。”

几个人哈哈哈笑了起来。能有这样的见识，也算没白出来一趟。

跟着两个老乡，几个人扛着行李走进了一条街道，一直走进去，再拐几个弯，越拐街道越窄，也分不清楚东西南北。

再一拐，街道窄到只有两三米宽的样子，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头顶是快要连在一起的遮阳棚，人好像钻进了洞里。

洞里小饭馆多，小商店也不少，很方便。

神奇的是，发廊更多，三步一个五步一个，粉红的灯光暧昧地照着几个衣着暴露的妹子，里面并不见理发工具和顾客。

妹子们冲他们吃吃地笑，臊得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庄稼汉们脸通红，头都不敢抬。

老乡开始在贴满招租广告的墙上找房子。有一套三房两厅的房子，租金便宜。

敲开了门，一个矮矮胖胖的、皮肤和农民一样黑的穿着凉拖鞋的房东简单询问之后，带他们上到二楼客厅和各房间转了一圈。

磁砖地板，房间干干净净，墙壁很白很亮，床也干净整齐，桌子凳子不是新的，但是看起来很不赖。

房子不怎么通风，白天也得开着灯，要不然和晚上差不多，窗户一打开都快和对面的窗户牵上手了。和自己家的院子比起来是紧巴了一点，胜在干净，漂亮！比自己家的房子高档！

那磁砖地板多光滑多好看啊！他们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呢。

他们这才细看房东的样子。扁圆的脸，眉骨明显偏高，浓眉，深眼窝，蒜头鼻，没有鼻梁，厚厚的嘴唇，说话声音洪亮，自带笑容，和电视上的越南人一个样。

不过那笑容好像并不代表高兴。

衣服比他们还朴素，旧夹克外套，里面套着旧衬衣，衬衣下面居然还穿着件t恤，还有这奇怪的穿法。

半条旧的中裤，光脚夹着个旧的人字拖鞋。典型的农民打扮，这打看着清凉，亲切，几个人顿时不感觉热了。

他们看不懂那张脸，看不出这种长相的人是否善良，脾气性格怎么样，是否会欢迎他们，也看不出态度是否友好。

什么也看不出，就像看外国人一样。即使他在笑，林林他们也感觉不到热情。房东拗口的普通话他们还算能听懂。

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看完房子，大家都很满意，这三房两厅一个月租金120，三家人各40。于是交押金和第一个月的房租，放下行李。

大家稍微休息一下，老乡就带他们去找工作。

工厂的招工广告到处都是，这一带主要是制衣厂。老乡有经验：“咱们找工厂不能小厂，小厂的老板常常不讲信用，得找有点规模的厂，老板希望工人稳定，就不太会乱来。”

对老乡的嘱咐，兄弟俩言听计从。往前走，小小的十字路口站了好多招工的经理，人人手里举一块大牌，上面写着要招的工种和人数。都是服装厂。

有一家服装厂要大量招工，老乡走过去和招工经理搭话。

经理犀利的、剑一样的眼神一下子刺穿了他们的胸膛，刺到他们心上，使他们感到浑身不舒服，但那眼神只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两秒，就迅速移开了。

碰到这极具攻击性的狼一样的眼神，几个乡下佬立刻垂下自己软软的、怯懦的目光。经理这眼神比村里泼妇的眼睛厉害多了。

他那发着亮光的小眼只灵活地一闪——像照相馆里按快门那么快那么亮——就射穿了这些憨憨的乡下佬的脑和心：

他们那腼腆的脸上总有一种带着歉意的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的出现是不应该的。更多的是胆怯，看着木木的，动不动还会脸红，想把他们坑狠一点还真有点不忍心。

很快就确定下来工资、奖金待遇和上班的时间、地点。

“喏，工厂就在前面一百米远，在这里就能看到。明天开始上班，计件工资，一个月基本六百，另外还提供午饭和晚饭。”经理一努嘴，指清了工厂的位置。

他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得很快，搞不清楚是热情，还是冰冷。

这么高工资！还管两顿饭！

林林和小海惊得眼睛张得老大，互相惊喜地看着，无声地庆祝着。要知道，老家省城的工人工资也才三百左右！

“每个人要交一百块钱押金，离开工厂的时候退给你们。”经理很淡然地补充。

“交押金？”几个人感到不解，同时有一种不安全感，还没去工厂正式报道呢。

“工具啊，工具在你们手上，不收押金工具丢完了。”经理简明扼要地解释。

原来是这样，几个人松了一口气，掏出四百块钱交了过去，经理给开了个收条。

事情这么顺利，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晚上，几个人一起来到楼下大排档，很奢侈的，一人吃了一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