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车间有四五百平方,两百多工人,女工为主,男工主要做些搬之运、熨烫之类的体力活。上班时间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中间一个小时吃饭时间。
一个三十岁样子的主管安排两个女工做最简单的缝制纽扣的岗位,不用问他就知道这几介人没有过制衣厂工作的经验。
听起来工作量不算大,也不会太累。可是从早到晚只做这一件事,缝了一天她们就受不了了,太枯燥乏味太无聊。可是只能在心里抱怨,手脚不能停。
好不容易熬到了六点,却被通知要赶工,得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实际的工作时间远远超过规定的九小时。
此后,订单太多的时候,他们得做到凌晨两三点甚至有时候得干通宵。
难怪要包两餐饭,得节省时间的啊。
工作时间的长短先不说,单是呆在车间就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车间里很拥挤,摆满了机器塞满了人。近三百台缝纫机,以及验布机,卷布机,拉布机,捆条机,切条机,裁剪机、电剪……各种机器的轰鸣声从早上响到半夜,吵得人头昏脑胀。
为了提神,车间放着音量很大的流行歌,从下午一直唱到半夜。歌声掩盖了空气的污浊。
面料上的细绒和微尘一起飞舞,加上机油的刺鼻气味,一天下来,不光是累得骨头散架,还熏得人恶心反胃,根本就吃不下饭。
这工作,有点像刑罚。
车间里的工人们默默地干着活,没有人说话,不省点力气怕是坚持不到下班。
半夜里,从工厂走出来,清新的空气使他们精神一振,像抽水的小苗得到了浇灌。
小巷子仍然灯火通明,活力四射。四个人很惊奇,原来南方人晚上不睡觉的呀。
吃夜宵的年轻人络绎不绝,和白天一样热闹。可是他们不觉得饿,只想快点躺到床上。
到出租屋的这一百多米,平时也就两分钟的事,现在却显得有点漫长。冷冷的街道,冷冷的街灯,还有冷冷的人。
只有那发廊里涂着厚厚的劣质香粉和血淋淋红嘴唇的妹子们对林林和小海很热情,林林和小海并不会对她们像挂霜的柿饼一样的大脸感兴趣。
可是每经过一间昏暗的发廊门口,她们就坦着高高的酥胸露着肥硕的大腿,搔首弄姿地地挑逗他们,故作娇媚姿态地向他们招手:“来呀帅哥,来按按摩,放松放松。”
同时把一阵刺鼻的香风送进他们鼻孔,劣质香水味刺激得两个庄稼汉的脑子更清醒了点。
他们还从来没有和这样衣不蔽体的厚脸皮女人这么近距离地说过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的感觉。尴尬的是,还当着自己媳妇的面!
有的发廊妹还热情地靠过来,没有骨头一样软软地扒在他们身上,也可能是高跟鞋穿不稳,需要男人们的搀扶。
香喷喷的胖手抱住他们的胳膊,同时用酥胸往两个帅哥胸上、胳膊上蹭,一边往粉红屋子里拽。
被这种调戏刺激得血往头上涌,两个男人周身的疲劳顿时消散。
两个帅哥脸胀得通红,头脑发晕,他们难以拒绝这盛情的邀请,脚步几乎由不得自已了,有两次差点被拖进去。
气得跟在后面的两个女人眼里冒火,紧跑几步上前去喊一声:“干啥啊!”
两个男人面红耳赤,用力挣脱那两双肥手和红唇的围堵,妹子们悻悻地松开了,转身扭着肥臀走回发廊门口,嘴里小声嘟哝着一句什么。
从此,半夜下班回出租屋的路上,菊花和燕儿就和丈夫一起走,妹子们再也没有拉过这两位帅哥。
林林和小海看着身边土里土气的黑皮肤黄脸婆,心里对媳妇的疼爱竟陡然减少了几分,媳妇的糙手也没那么让人感动了。
严重超负荷的工作量、车间内污浊的空气,和从早到晚机器的轰鸣声,以及让人心烦气燥的大音量的流行歌声,短短半个月时间,把两个女人就折磨得顶不住了,整个人瘦了下来,没精打采的。
受不了身心的双重折磨,她们再也坚持不下去。
这活可比果园里的农活苦得多累得多。果园里干累了还可以坐下来歇一会儿,到天黑就回家早早睡了。
果园里的味道多好闻啊,不是醉人的花香就是香甜的水果香。
果园里的声音多动听啊,鸟儿们在为他们歌唱,蜜蜂们帮他们授粉、陪他们劳动,多么惬意。
两个人都有了离开的念头。
兄弟两个也不忍心看着媳妇儿这么痛苦,这样下去身体都会累垮,都同意她们辞职。
辞职报告交上去好几天也不见老板有什么反应。直到林林媳妇儿菊花在车间开始呕吐,老板才批准了她的辞职,让她去财务部结帐。
她叫上弟媳燕儿一起去。
管财务的是老板娘,一个十分精明、眼神特别犀利的女人。
她瞟了这两个女人一眼,一脸的嫌弃,满心的不悦。在计算器上按了一阵子,算出来的工资是每个人是一百零五元。
菊花和燕儿一下子愣住了。从进厂到今天已经上了二十二天班,中间只休息过一天,并且每天加班到半夜,还干过两次通宵,怎么才这点钱呢?
按一个月六百,不算加班费也远不止这点钱啊?
老板娘催着她们在工资单上赶紧签字。菊花心想,一定是老板娘搞错了。
她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小声问:“不是一个月六百吗,还有加班费。我们干了二十二天了。”
“六百?那是转正以后的工资,你们试用期还差两个多月呢,现在只是学徒,怎么可能那么高工资?
试用期工资一个月三百,你们实际上了二十一天班,这得扣去每天五块钱的餐费,给工厂造成的损失就算了,不扣了。”
“还有一百块钱押金。”燕儿低着头,好像自己有罪一样。
“押金?你们的工具损耗还没算呢,那些丢掉的剪刀和针线谁赔?还有误工费呢,辞职得提前一个月提出,等我们找到合适的人接手才可以走。
认真算起来,可能你们还得赔钱呢。”老板娘翻着白眼撇着嘴,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好像踩到狗屎一样满脸的嫌恶。
菊花和燕儿不敢再说话,低着头签了字拿了钱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