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天比牛马还累的工作，实际拿到手五块钱。
回到出租屋，燕儿默默地坐在客厅的凳子上背对着嫂子。菊花脸色惨白，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她全身的不舒服，只想呕吐，那五块钱的工资也让她难过。
这几块钱简直是对她三个星期牛马不如的工作的污辱。
她躺了一会儿，想喝口水，虚弱地叫：“燕儿，燕儿。”
燕不应，她继续喊：“燕儿，你在干啥？”
却听到燕儿的哭声。她赶紧硬撑着坐起来，缓缓走到燕儿身边坐下，抚摸着她颤抖的肩头：“燕儿，咋了？哭啥？”
她一问，燕捂着脸哭得更伤心，菊花抱着她的肩膀，“傻妮子，哭啥呀？”说着说着，她自己心里也酸酸地难受起来。
在这遥远的城市，她们孤苦伶仃，过了二十多天连牲口都不如的日子，还差点儿给工厂赔钱。
她想起了爸妈，想起了大哥和姐，想起了爷爷奶奶慈祥的笑脸和疼爱的眼神，临走时奶奶的叮咛又响在耳边：“你们照顾好自己，过年早点回来。”
她的眼泪也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哭了一阵子，菊花的情绪平复下来。她安慰还在流泪的燕儿：“没事儿，再过两个月就该过年了，咱就回去了。”
没想到燕儿哭得更厉害，两个月，多么漫长，可她一天也熬不下去了。
虽然这里的冬天不冷，可是，没有一点人情味，只有没完没了的木偶似的永不停歇地干活，她的心一天比一天冷。
“给奶奶打个电话吧。”燕儿说着又哭起来。
“打电话说啥？哭啊？叫奶奶难受啊？”菊花轻声责怪，眼泪止不住地又往下流。
不上班，两个人心里又焦灼不安起来。出来打工，一天不干活就得饿一天肚子的啊！如果不上班就只能坐吃山空了，
到过年回去，人家都给家里带回了大把的票子，自己两手空空，多难看啊，老人和孩子得多失望啊！
不行，得再去找活干，怎么也得干到过年。
第二天，两个女人一起又去找活。她们不敢走远，这小街道又窄又长，拐来拐去，只怕出去就回不来了。
在附近看了几天，这周围全都是服装厂或者辅料厂和印染厂，只是规模大小不一。无奈，还得去服装厂。换个老板也好，不可能个个老板都这么黑心吧。
又进了第二个厂。除了人数不同，其它情况和前一个厂没有明显区别，还是吵得人头发晕的噪音和没完没了的加班。
没办法，咬牙坚持吧。这次两个人决定至少做完一个月。
时间过得慢得让人抓狂，每天在那可怕的车间干十四五个小时，她们心里像长满了刺一样烦躁。
像关在小笼子里的困兽，她们被死死地固定在那台缝纫机前不到一平方的空间，没有腾挪的余地，比坐牢还能受，牢房也不会这么小。
她们一分钟一分钟地数，一天一天地挨。
两个女人咬牙熬着，挨到下班人已经憔悴得像病人一样。走出厂门，她们不想说话，想咬人，想发泄，想发疯。
她们再也不觉得在果园干活苦，甚至觉得那是神仙的日子，那么自由自在，那么开心快乐。
两个男人的情况也是一样的糟糕。他们很后悔跑这么远来打工，如果是在省城，随时都可以回去。
可是在这遥远的城市，往返车费都超过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了，怎么着也得把路费给赚回来吧，怎么着也得在春节回去的时候给父母交上几百块钱吧。
他们好像没有选择，只能忍受着巨大的精神和身体的折磨。忍，是他们最大的优势之一。
尽管时间走得很慢，它还是一秒一秒地挪到了年跟前，可工厂迟迟不放假。
有湖南江西的工友忙着托老乡买回家的火车票，也有不着急的，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地干活。
林林他们几个不知道该不该着急，工厂又没有假期，没时间去买票，急也没用。
再说，带他们来打工的老乡也不着急，说是到时候坐大巴转车也能回去。
大年二十六，在菊花和燕儿急得哭了几次、快要发疯了的时候，工厂总算放假了。
结了工资，算了算这三个月的总收入，四个人从五百多到九百不等，这比当初厂家的承诺少了很多，但这几个月也算有点收获，能给家人一个交待了。
除去吃饭和租房的花销，林两口子手里还有一千一百多，小海两个只剩下九百多。
四个人在数钱的一刻虽然不满意，但也有点小小的满足，三个月的痛苦折磨好像也一下子都清算了。
揣上钱，小海就吵着要去巷子里那家烤鸭店。每次领了工资他总要带上媳妇去吃一顿。
菊花很不满地瞥了那两个馋鬼一眼：“你们两口子，挣点钱不够自己花的，不省下来给孩子带回去，只管你们自己痛快。”
“嫂子，你老吃馒头咸菜，还说你身体不好，你那样吃身体能好吗！”燕儿觉得嫂子对自己太苛刻。
“燕儿，家里老的小的那么多人，他们靠果园赚钱那么难，钱还是不要乱花了，咱多省一点儿，家里人就轻松一点儿。”菊花真诚的样子只感动了丈夫林林。
尽管哥嫂的反对，小海两口子还是高高兴兴地去了。
巷子里的麻辣烫，摊煎饼，各种面条，烧鸡，烤鸭他们都吃过了，就是这烤鸭让他念念不忘。还好，烤鸭店今天最后一天营业，老板夫妇今晚收了摊明天一早就回老家了。
小海两口子吃了又打包一只，准备明天在火车上吃。
吃饱喝足他们就往火车站赶。
还没下公交车他们就吓得“呀——”地叫了一声，嘴巴再也合不上——整个火车站黑压压一大看，那是头的海！
人贴着人，人挤着人，从广场一直溢到外面，连公交车站都占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