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被推进了坟墓里，土正往他身上埋着。
人群里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大声劝道：“老人家，消消火，我看这两个年轻人不像是无赖，你先把事情搞清楚再来说。”
“是啊，先看看医院的诊断结果，也许和这烤鸭没有关系呢！”有人替小两口解围。
“你们年纪大了，这么大火气对身体不好，先回去吧，等孙子回来看看诊断结果再来算帐不迟，再说你现在要赔偿也没有个数啊。”那人继续劝。
“这样做，有点欺负人吧！农村人那么老实。”有人小声说，声音虽小，但大家都能听清楚。
老两口怒气慢慢消了，用手指着小海和燕儿的鼻子：“你们给我等着，我拿病历来跟你们算帐！”
说完走出小店。人群也慢慢散了。
小两口半天缓不过神来。刚才那一场吵闹把他们的脸皮全部撕掉，扔在大街上任人践踏，嘲笑，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还得给人赔钱。这烤鸭在小镇上卖了几个月，从来没有听说谁吃了闹肚子，为什么到了省城就会有人吃得生病呢？
两个人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小海从钱包里拿出五百块钱，他们呆呆地坐着，等着老头老太太再来闹的时候好给他们。
晚上八点多，那两个老人果然又来了，手里拿着医院的病历，诊断结果是：急性胃肠炎。
“看看吧，治病花了六十多，我儿子媳妇请假半天扣工资一百，加上我们老两着急上火吃降压药，你们至少得赔我们四百！”
小海机械地把那五百递了过去。
老两口接过钱，走出小店老太太就笑了：“乡巴佬，啥都不懂，幸亏他们没有问是啥原因引起的胃肠炎。”
“他们能懂个啥，啥叫个胃肠炎都不懂，还知道问原因？我说的没错吧。”老头得意地笑了：“咱是不是要的少了？要是问他们要八百，可能他们也会给呢”。
“算了吧，咱们看病才花了几十块钱。医生说是吃得太饱肚子受了凉，以后可得记住喽。”老太太掩嘴笑得十分开心。
两个老人忘记了，他们也是从农村来的。
农村人更了解农村人。
小海两口子躺在床上，哭也哭不出，一股说不出口的冤气和极度的恐惧像铅块压在心头。整整一夜，他们一句话也没说，一眼未合。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第二天一早，他们把铺关掉，把钥匙还给房东，带上简单的行李回了老家，那些玻璃柜和烤炉桌椅板凳什么的，都不要了，看见了糟心。
像大病了一场，整整几天，两个人都精神恍惚，迅速憔悴下去。
老村长觉得奇怪，小两口明明回来了，咋天天不出门，也不开店了呢，那么好的生意。他还准备买烤鸭给老伴过生日用呢！
他敲开小海家的门，看到灵魂出窍一样瞪着无神大眼的小海吓了一大跳：“孩子，你这
是咋啦？啊？”
他摸摸小海的额头：“海，生病了？还是小两口闹别扭了？海，有啥事跟爷爷说，爷爷有办法，啊？”
小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抱着老村长，一声哭下去直到快断气。老村长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委屈的小孩子。
等小海吸上那口气，等小海的哭声不那么痛了，他才小声说：“没事，没事，啥事也没有，别怕。”
小海的哭声又起。老村长抚着他的背，耐心地等着。
哭了快半个小时，声音才慢慢小了下来，眼睛已经红肿起来。
老村长拍拍他的肩：“孩子，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你们这些年轻人比我们幸运多了，我们逃难的时候，那才叫天塌了。
我们有的人是吃着马饲料，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的父母饿死在路边，孩子被拾回来。你们幸运多啦，你们遇到的只是不顺心，和生死没有关系，很容易解决！”
小海哭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傻孩子，只要天没塌下来，啥事也不能把咱的腰压弯。我们刚来到这里的那些年，本地人根本就看不起，给人欺负得厉害，我们才不在乎哩。
要别人看得起，咱就得比他强！
现在本地人不知道多高看我们呢，多少女孩子嫁过来了，是吧。人哪，得靠自己给自己挣面子，咱们的命在咱自己手里呢。去，洗洗脸咱再说话，燕儿呢？”
“在屋里炕上，我去叫她。”小海红着眼睛低着头说。
等到两口子坐在崇文面前，崇文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受了重大打击。
“你们回来了就赶紧把店开起来呀，你们一走，多少人都不习惯呢！”崇文微笑着说。
“爷爷，我们这几天就回去镇上。我这一个多月在省城栽了跟头，我就是想不通。”小海低垂着眼。
看着羞愧，迷茫的小海和燕儿，老村长明白了。
“省城的人吃肉吃海鲜是家常便饭，他们不缺肉吃，自己也会做，各种饭店又多，他们对烤鸭的需求并不那么旺盛。”老村长分析说。
在大城市做餐饮行业选地址也非常重要，估计你们的店开在大学学校旁边会好一些。
“咱农村人还没有普遍富起来，挣几个钱也舍不得花，所以吃肉的习惯还在培养阶段，还有外地客商，他们在镇上没有啥挑选余地，所以烤鸭很受欢迎。”
小海听着听着入了迷，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老村长，没想到老村长还懂这个。燕儿的眼里也回了一点光。
“我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他们都懂做生意。以前我们家在老家县城的生意也做的不小，我常听家里人说生意经。
后来战争，天灾，就闹起了饥荒，生意虽然难做，也还能勉强养家。”
崇文继续说：“人有钱的时候就追求更高享受，人穷的时候，温饱问题是最重要的。咱农村现在温饱不是问题了，可是享受还谈不上。
你的烤鸭满足了农民温饱之后的第一个享受需要，所以在农村好卖。城里人早就过了这个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