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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泪别父母 (1)

崇文心里七上八下,他走到爹跟前小声说:“爹,出什么事了,我害怕。”他怕爹训斥他胆小。

没想到爹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温和:“崇文,你走吧!去陕西,谋条生路吧!”

娘的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好传给他一点力量。

崇文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什么?爹,要我走?你们,不要我了?”他说话都不利索了,这些天,爹就是在谋划这件事吗?

他瞪大眼睛张着嘴巴,胸脯快速地起伏着。

周老爷把脸扭向一边说不出话,他看到了儿子的表情,他知道儿子内心的惊恐和意外,他的心被搅碎了,生疼,继而乱成一团。

周老爷脑子里浮现出儿子两岁时候的小脸,那时候儿子常抱着他的腿仰着小脸要抱抱,而现在,他正无情地把娇弱可爱的儿子用力踢开。

心,绞痛,痛得他几乎要改变主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缓缓地说:“崇武和崇秀跟你一起走,还有满仓和长发。我都安排好了,你们跟着谢伯伯、程叔叔和李叔叔三家一起走,谢伯伯会照顾好你们的。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能长途奔波,我们留下,家里的生意也还能做……”

一个字一个字从爹的牙缝里挤出来,爹像失了魂,像是在读死亡判决书。

崇文扑过来抱着爹的两只胳膊带着哭腔哀求:“爹,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们要和爹娘在一起,饿死我也愿意!”周老爷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儿子的话像刀一样直插在他的心窝。

他的心,他全身的骨头软得像棉花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几乎要举手投降了。可是,为了不让孩子生活在恐惧的黑暗里,他必须硬起心肠。

“孩子,”周老爷擦了擦泪,“爷爷奶奶不走我和你娘就不能走,一是要守住老宅照顾爷爷奶奶,这家业不能轻易丢了;二是等这边情况好转了你们还要回来的。

哥哥活着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咱周家不能绝了后,这是最大的不孝。陕西没有小鬼子,没有要人命的这些灾难。你们先去避一避,长大了,就和哥哥一样做一个英勇的军人。

记住,不管怎么艰难,都得保护好你自己和弟弟妹妹……”周老爷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这打击比洪水淹了镇子、比蝗虫吃完树叶、比庄稼全部旱死还要大。再苦再难,只要和家人在一起,他就不害怕。

“爹,狗剩都能和他奶奶一起走,我连狗剩都不如。”崇文哽咽着还想争取,虽然理由不太充分。

“孩子,你长大了,你是男子汉,可以为家里分担压力了……”爹强装出坚强的眼神,认真地看着儿子。

崇文觉得自己被孤零零地推到了悬崖边,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娘在一边低低的的哭声在确认着这个可怕的消息,崇文从极度的震惊中慢慢缓过神来,他知道,他改变不了,他只能去做。。

崇文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大脑空了。他被内心的恐惧完全控制住,头嗡嗡作响,比大水漫灌镇子的那几天还要响得厉害。

过了好一会儿,他抽泣着恳求:“娘,晚上我要跟你们一起睡。”娘抱着崇文,把儿子的额头贴在自己脸上,泪水不停地流着。

崇文躺在爹娘的大炕上,抱着娘的胳膊难过得睡不着。娘抚摸着儿子的头和背,像儿子小时候那样,她极力地调整自己的情绪,几乎一宿没合眼。

崇文整夜都睡得不踏实,他总听到娘在轻声叹气,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醒着。他总是梦见自己怎么也找不到爹娘,找不到家,有时候梦见自己从悬崖上摔下去,总也摔不到底。他忽然从噩梦中醒来,醒来就再也睡不着。

这时候,他总能听见娘小声的抽泣声和爹轻声地安慰:“孩子们有亲家全家和两个老朋友照顾,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咱崇文有这个能力,只要有人教,他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他比十五六岁的大孩子都强。”

“路上有啥危险,他们这么多人,会见机行事的。”

崇文心底的巨大悲痛塞满整个胸堂,一直堵到了喉咙上,咽也咽下不去,吐也吐出不来,他感觉自己快要生病了,头皮一层一层地发炸,可他强忍着,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白天,在饭桌上,弟弟妹妹一开始还在争菜吃,后来看大家神情和以往大不相同,也不敢说话了。娘把菜夹到崇文碗里,崇文又夹到弟弟妹妹碗里,他咽不下,委屈和愁闷堵在心里也堵在胃里,胃硬得装不下一口东西。

短短几天,家里几个大人迅速憔悴下去,像失去了水份和颜色的枯叶。

弟弟妹妹还不知情,但从家人的神情上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好几次他们一起跑来找崇文,看到二哥又不敢开口问,装作在玩手里的玩具,眼睛却紧盯着哥哥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他们天真的小脸和询问的眼神使崇文的心更乱更疼更沉重,他抱抱弟弟妹妹,让他们去后院玩。

几天时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过得快。

这天傍晚娘提醒他:“崇文,今晚早点睡,考虑到安全问题,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出发。”崇文一惊,好像行刑的时辰到了,他慌了,身上开始冒汗,他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

可是,时间不等他。

那个无比凝重的恐惧夜晚,爹娘又是整宿没睡,他们亲自下厨,在厨房烙饼子,炒咸菜和豆酱,炒黄豆。娘总觉得带的东西太少,把厨房的坛坛罐罐掀开看了一遍又一遍,尽量多带些东西。整夜的劳累略微减轻了他们内心的伤痛。

崇文躺在爹娘的大坑上一直哭,他感觉自己要被彻底抛出去了。

他害怕得在被窝里发抖,心和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撕碎揉在一起。

他瘫倒在炕上,他想反悔,他想耍赖,他想尖叫,只要能留存父母身边,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天快亮了,爹娘来叫他起床的时候,他脸上挂着泪,枕头湿了一大片。娘给他擦了擦泪,抚着他的头再摸摸他的背,好像崇文还是个婴儿,她轻声叫:“崇文,起床了。”声音有点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