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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艰难抉择

邮差在大门外敲门,是大儿子崇义从省城来信了。

崇文飞跑着把信给爹送过去,急切地问:“爹,哥说啥了?”

爹神情严肃:“说他已经参加了抗日队伍,他要做一个有血性的国人,把嚣张的小鬼子赶走。”

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由喜转忧,崇文也愣住了,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崇义刚劲飘逸的字给了周老爷一点力量,他握着沉甸甸的信说:“参军是条路子,打日本鬼子也光荣,可是崇义才刚刚16岁,还是个憨憨的学生娃,连锄头都没摸过,能打得了仗吗?”

“先生说,保家卫国这是每个国人的责任,谁都不想做亡国奴。”崇文一脸正义。

“日本鬼子在东北种种兽行,和蚕食中华大地的速度都太可怕了!我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军人和百姓,我长大了也要上战场!”崇文坚定地说。

爹看看幼稚的儿子露出鼓励的微笑。心里却在想,这仗有可能还要打几年甚至更长时间,而以平原为主的河南很有可能再次成为主战场,到那时,老镇会成为怎样的炼狱,一家老少的安危可就没有保证了。

一想到宝贝女儿崇秀,爹的心就刺着痛,无论如何得先保全孩子们的性命……

周老爷又打开崇义寄来的报纸,那些惨死在鬼子刀枪下的妇女和儿童的照片,以及慰安妇的照片再一次狠刺他的心。

仗打成这样,以后的日子只会更艰难,孩子们的希望在哪里?周家的希望在哪里?谁能给指条路呢!周老爷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他把三个老友请到家里。

寒暄之后,李掌柜先开口:“日子再艰难,守着自己的家业再熬个十年八年这辈子也就过去了,可是孩子们不能在这条死路上走。

下不了离开的决心,是因为舍不得祖上留下来的家业啊。当年修这大院的花费那可是天价,都是祖宗们的血汗啊!他们是想子孙后代在这安乐窝里长居久安哩,咱要是把它丢了,就得背败家和不孝的骂名。”

要不,咱们赶紧挖地下室,小鬼子来了咱住地下室。”李掌柜接着说。

“地下室不合适,鬼子占领东北多少年了?咱能跟老鼠一样一直住地底下?”谢先生摇头,“别忘了三年前的水灾,再来一次的话,地下室就是坟墓。再说,日本鬼子有毒气哩。”

“在这里基本上看不到什么希望。”程大夫说,“第一,经过连续的天灾之后,人没有剩下多少了;第二,黄泛区的土地没有肥力,几十年也难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第三,战乱年代,没有人管修河坝的事,黄河泛滥还会来;

第四,鬼子打过来的可能性很大,咱们不提前做准备,等鬼子打到镇上可就全完了。”

程大夫的一席话说得入情入理,句句是实。

“那么,只剩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去最安全的大西北。”周老爷打破沉默。

“确实,没有更好的路了。”谢先生附和,“这事我也想了好些天,只有走,才是长久的打算。

走,就到更好的地方安家立业,我不打算再回来了。”谢先生埋下头,说出这样的话是对祖先的大不敬,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

“有道理。如果不走,连香火都断了,恐怕老祖先更不愿意,即使将来和祖先们团聚了,咱也是说得过去的。”李掌柜说。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祖辈们在这里顺顺当当地生活了上千年了,根早已经深深地扎下去,难道现在要把这老根斩断?

“如果走,看看能不能去一个近的地方,出去避几年咱还可以再回来。”程大夫说。

“山东,河北,湖北都是小鬼子,山西也是,咱们只能沿黄河南岸往西,所以安全的地方,陕西是最近的了,那一段地势很险,鬼子很难打过去。”谢先生说。

“陕西是个好地方,眼下这情况,过了潼关就安全了。我听亲家说,他村里三年前水灾的时候去了陕西的都说那里好得很,回来的人很少,咱镇上也没有几个回来吧。”程大夫接过话茬。

房间烟雾缭绕,几个老友抽着旱烟紧张地思索着、讨论着。

“回来干啥,回来等于又送死哩。咱这地方真不行。那个张奶奶领着两岁的小孙子三年前走的时候,咱都以为人家活不了了,谁知道人家也到了陕西关中了,听说张奶奶靠给人家做针线活都能过活,在咱这儿行啊?

她要是不走,过得了那年的坎也过不了今年这个坎,咱这地方,一个灾接一个灾,非把人灭干净不可。”经程大夫这么一说,大家好像在黑暗里看到了点亮光,那亮光就在陕西关中,在急急地召唤着他们。

谢先生的热情燃了起来:“没错,树挪死,人挪活!咱们得尽早定下来尽早动身,去陕西至少得个把月。大家尽快处理完各自的家事就出发。”他说,“我不打算再回来了,程大夫说得对,这黄泛区已经不是粮仓了。自古中原战乱就多,舍不得也得走。”

“大宅子算什么,命更要紧。”李老板磕着烟袋锅,希望中带着些遗憾。

“亲家,我们家的老人经不起折腾,他们又舍不得这大院,我们四个就先不走了。二老非说咱们的军队能赶走小鬼子,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

三个孩子你帮我带走,帮忙照顾一下,孩子们很听话。”周老爷心情复杂,整个周安镇他的家业最大。现在,这家业却成了他沉重的包袱。

“放心吧,崇文很聪明,弟弟妹妹也不费啥事儿,我们家也有几个长工一起走,会互相照应的。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了。”谢先生安慰着亲家,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同情和无奈。

“你留下也好,形势好转的时候写信给我们,我们再回来。不过,你们可得保护好自己,最好以看门人的身份住在大院里。”周老爷点了点头。

谢家的四姑娘和崇文在几年前就由两家的大人私下里给订了亲,两个孩子不知情,但他们从小就在一起读书玩耍,相处十分融洽。

又拉了一会儿家常,三位老友告辞了。

望着老友们冷风中远去的背影,周老爷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惆怅和空虚感向他袭来,他觉得自己像寒冬树上最后的那片枯叶,没有了支撑的力量,他的心空落落的往深渊坠落。

背影消失不见了,他还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座雕像。

崇文看爹这副模样,不祥的预感更强烈。

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爹”,爹才从梦中醒来,他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他们一起转身回到堂屋。

娘正不安地坐在火炉旁边做着针线活等爹回来。周老爷进来只低声说了一句“去陕西”,娘什么都明白了。她的眼神黯淡下去。

娘把崇文拉到身边,抚摸着儿子的头:“崇文,娘知道你喜欢谢家的四姑娘,已经帮你把亲事订下啦!”娘强打起精神。

“嗯。”崇文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他不知道“去陕西”是什么意思,订亲的事好像没听到。

一段时间以来,他每天睁开眼看到的都是爹娘悲凄的神色,爷爷奶奶脸上早已经没有了笑容,学堂谢先生在讲课的时候也常常说错话,精神状态和往常不太一样。

他知道,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