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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梦魇(1)

医生说是猝死。

镇中学的校长解释说,化学老师把实验器材装好箱之后,老队长很高兴地说着感激的话,当他弯腰去搬的时候突然栽倒在地,他们马上用板车把老队长送进了镇医院,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已经救不过来了……

崇文好像石化了,整天乐呵呵的老队长,整天忙东忙西满面红光的老队长,从来不生病的老队长,最有智慧的老队长,就这样不辞而别了?

消息传回学校,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有女同学开始啜泣,化学课代表小声地哭起来。

化学老师含着泪,缓缓地说:“出殡的时候,大家一起去送老队长。”

墓穴就在眼前,毕业班全体师生围成一圈,默默地流着泪,看着那个深深的、可怕的土坑。

在全体村民的护送下,老队长的棺椁缓缓抬过来了。在亲属们和村民们的一片哭声中,被缓缓放进了那个窄而深的土坑。

这个土坑,就是老队长的归宿。

当黄土一锨一锨洒在棺椁上的时候,大家才相信,刚刚六十岁的老队长,带着他们走出苦海的谢伯伯,真的永远地离开了。

原本默默流泪的村民和全体师生突然痛哭起来。整个田野,整个小村都沉浸在悲痛中。

天空失去了颜色,太阳失去了光芒,鸟不叫了,风不吹了,整个世界凝固了。

那个带领大家千里跋涉走过苦难的老队长;

那个为了村民利益去公社找领导评理的老队长;

那个因为村民挨饿总是失眠的老队长;

那个帮助全村人脱贫自己却一直清贫的老队长;

那个每天去学校转一圈检查孩子们学习的老队长;

那个每年为成绩优异的孩子们买奖品的老队长;

那个看到逃学的孩子就把他扭送回学校的老队长;

拼搏了一生,挣扎了一生,劳碌了一生,他,真的累了,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

来不及感谢他,来不及孝敬他,来不及陪他享受天年……

人们跪在地上久久不起,无限的眷恋,无尽的感激,和无限不舍。

根宝哭晕了过去。这个从自己嘴里省出口粮把他从饥饿的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养父,这个比亲生父亲还疼爱他的养父,再也不能照顾他了。

阴云笼罩在小村上空,呜呜的哭声随着风传到了云宵,老队长一定听到了这哀恸的送行之声。

老队长,你就在极乐世界安心休息吧!你说过的话我们都牢牢记住了,我们会继续努力打拼!

一个崭新的坟墓立在村外。每次走到那附近,人们就会停止脚步,默默地望上几眼,就看到了老队长的音容笑貌,心里是留恋,遗憾,难过。

失去了睿智的领路人,大家对未来突然有了种茫然的恐惧感。

送走了老队长,崇文,这个长期紧跟着老队长学习的年轻人,以高票当选了新队长。

他对老队长很崇拜,这让他更有压力。老队长的学识、智慧和胸怀,以及奉献精神和丰富的管理经验使他最能服众。崇文认为老队长的境界他很难达到。

不管他怎么推辞,大家就是不答应。在社员们眼里,崇文身上有最有老队长的影子。

崇文没想到大伙儿对他评价这么高,他很感动,有点受宠若惊。他挠挠头走到台上,看着台下一双双微笑着的信任、鼓励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大家这么高看我,那我就试试。”

崇文心里其实是乱的,看起来老队长挺轻松,可是担子落到自己的肩上,他竟然不知道怎么使力。

村子虽小,事情可不能马虎。

他先是认真看文件,搞清楚公社对各大队小队的要求,然后一家家走访,倾听每一家一户的意见,了解每家人的详细情况,不明白的问题虚心讨教。

很快他就摸清了,关于小村整体的管理心里有数了,压力自然消失,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可是同时,他也了解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这些人和事令他左右为难,另一种压力又压上了他的心头。他失眠了。

长发两口子偷生产队的东西有好几年了,还带动了另外几家一起偷。

长发和他家的感情可太深了。从他记事起长发就在周家扛长工,对他象大哥一样。

他清楚地记得,他刚刚五岁的时候,长发去学堂接他放学,一见面先从口袋掏个香瓜或几个甜枣给他。等他兴奋地接过来,长发腾出手就把他高高地举起来搁在自己肩上或脖子上,他一下子就比所有的大人都高了,好像伸手就能摸到白云,他忍不住咯咯咯地大笑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长发带他在暖晴的春天折杨柳枝做竖笛,在夏天的凉风里抓知了,摘西瓜;在灿烂的秋阳下摘苹果掰甜高粱杆;在寒冷的冬天烤焦黄焦黄的干馍片。

在逃难的路上,对他和弟弟妹妹更是照顾有加,他们早已经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在黄河滩下一起开荒种庄稼,长发手把手地教他,帮他干。后来分田之后长发也经常来帮忙,崇文家的活就是长发的活。

后来土地又合到生产队上,大伙儿吃起了大锅饭,长发慢慢开始偷生产队的粮食和果园的苹果。生活质量下降了,长发家有五个孩子七张嘴却只有两个劳动力挣工分,哪能吃得饱饭?

长发两口子觉得敢去偷东西是很值得骄傲的本事,“你没去偷是你没胆”,他发表演讲鼓动朋友一起去偷时经常这样说。

关于长发两口子的事,村里不少人都知道,可是没人告诉崇文,一来他两家关系好,二来崇文不是村干部。现在他当了队长,满仓悄悄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有的村民对长发的本事很羡慕,胆大点的时不时跟着去偷。这件事难道谢伯伯不知道吗?显然不是。可是他怎么没有提起呢?他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

为生产队看管庄稼的满仓告诉崇文,老队长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让他加强看管,但抓住的时候常常只是警告和没收。如果抓到的是长发,以他俩的交情就不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