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吃不饱，靠管是管不住的，但是不管也不行，成了风气就大麻烦了，大家都不用劳动，靠偷来生活就可以了，偷了本村偷外村。

难怪集体劳动的时候村民们越来越没劲，偷懒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到地里只是混日子等时间。

妇女们常常趁队长看不见就坐在树后面纳鞋底或者织毛衣；男人们则像蔫了的菜秧，浑身软绵绵，手脚无力地挥着铁锨或锄头，时不时停下手里的活站着抽烟聊天，有的干脆找个凉快地方睡觉。

这种情况在谢伯伯当队长的时候不太多，现在就很普遍了。崇文不知道怎么把这些游兵散勇的积极性提起来。这样下去还了得？大家不得全靠偷才能活下去？

偷本村的还好，偷外村可不是开玩笑的，被抓了就会往死里打。如果地里啥也没有，偷无可偷，不是又要饿死人了？这可真是头疼的事。

崇文心里上火，但也是干着急。

想来想去，最根本的解决办法，还是得问土地要粮食和瓜菜。可是在偷东西逐渐流行的情况下谁还愿意干活呢？白天得攒点精神晚上才好干活呀！

恶性循环持续下去的结果就是地里活没人干，庄稼没有收成，大家更饿，更需要去偷，人性恶的一面被激发出来。

正在崇文理不出头绪的时候，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长发的大女儿死了，死在了邻村红薯地的机井里！

仿佛晴天的一声惊雷，崇文一下子没缓过神来，他半天说不出话。他不敢相信长发那个懂事的女儿会以这种方式离开。

没想到他上任就遇到这样的事，崇文懵了。

他悄悄去找了满仓，真相让他陷入更深的焦虑。

红薯还没到收获的时候，个头还很小，但是能吃了，这对常常饿肚子的长发一家是极大的诱惑。饥饿的长发家选择了昨夜去偷红薯。

昨晚是阴历二十的月亮，亮度刚好能模模糊糊看清路和庄稼。

天傍黑的时候大凤娘约了村里几个媳妇一起去东边邻村的红薯地偷红薯，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大女儿大凤。

后半夜，当那半个说亮不亮说暗不暗的月亮升起的时候，五个妇女悄悄地在村口汇合，借着恰到好处的月光出发了。月光照不出她们兴奋得微微发红的脸，只照出她们模糊的身影。

爬了一地红薯秧吸着她们，挖红薯的铲子已经攥在手上了，脚步加快了，她们微微喘着气，激动的手开始出汗。

看守庄稼的狗首先发现了那几个偷偷潜入的影子，朝着这边狂叫起来。

匍匐在地上的红薯秧让她们无处躲藏。狂奔，唯有迅速地狂奔！

狗立刻看清楚了目标，逃跑的人解除了它的顾虑，激发了它的斗志，它放胆追了过去。被叫醒的主人拿起棍跟在大狗后面一起跑。

几个人不出声，疯狂往外面跑，胆子最大、深入红薯地离狗最近的大凤也放开腿脚拼命地逃，可是没跑多远就跑不动了，饿了几天，她的腿脚软得发抖。鞋子不跟脚，一跑就掉了。前面有同伴被红薯秧绊倒，她迅速爬了起来继续飞奔。眼看着同伴们把她抛在后面，离她越来越远，而狗离她越来越近。

她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脑子里有成千上万只野蜂嗡嗡嗡疯狂地乱飞乱叫乱撞。她感到了绝望。

狗离她越来越近，她头皮发麻，发根竖了起来，她心里拼命地对自己喊“快啊，快啊！”可是腿脚却更不听使唤。

她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全身发冷，手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身上的虚汗一阵一阵往外冒。她想起了妈，她想大声喊妈来救她，可是她不敢，她只是咧开嘴绝望地呜咽。

鞋子跑掉了，大布兜和铲子掉了，扎头发的红头绳也掉了，她什么也顾不上，只有一个念头：跑！

她听着越来越近的狗无情的狂叫，狗似乎要扑上来了！她看到了自己被狗咬得满身是血，肉被一块块撕下来，直到躺在地上在一片围观的笑声骂声中死去……她后悔了，饿死也比被狗咬死强！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偷了，永远也不偷了！

突然脚下踩空，身体像片落叶一样轻盈地往下坠落，她大叫一声：“妈——！”

她的呼声却被井水吞没了。她举起两只手乱抓，可是除了光滑的井壁，她什么也抓不到。她本能地挣扎着，她要呼救，她不想死！

可是一张口，水就往她嘴里灌，张一次灌一次，像酷刑一样灌满她的喉咙，她的肚子，她喊不出来。她吸了一口又一口井水，她的胸闷得厉害，她想大口呼吸，可是吸进的只有水。

没人来救她，她只模模糊糊听到那只狗在叫。

狗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忽然消失了。

她不再挣扎。

狗主人经过井边的时候，并没有听到井下有动静。他跟着狗去前面追赶其他贼。

天一亮，看护人带着他那只忠诚威武的狗伙计沿着昨晚的路线去查看红薯被偷的情况。只有一些慌乱的脚印和被踢翻的红薯秧，红薯并没有丢。

狗伙计又立了功。黑狗用脖子使劲地蹭在主人身上撒娇请赏，骄傲地昂起胜利的头，得到了抚摸和夸奖，狗武士欢快地咧着嘴吐出舌头，尾巴摇得更欢了。

继续往前走，他先后捡到了一只很旧的拼布女式布鞋、一个破烂的布兜和一个铲子。狗伙计把他带到了井边。

井里居然浮着个人！他腿一软差点栽进井里去！忽地，汗出了一身。

胀鼓鼓的人、一双破烂鞋子、和破布兜一起被放在路边让村民们来认。不是他们村的。

离他们村最近的是新村，那群河南蛋。他们派了个人去通知新村人。住在村口的满仓接到消息，他赶紧叫了隔壁的小军一起去。

当他们看到那张稚嫩而没有血色的脸时，一下子傻了，居然是刚刚订婚的大凤！两个人张大的眼睛和嘴巴半天没合上。被提醒了几次，满仓才想起来得回去拉一辆架子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