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野狼的事一耽搁,崇文和大贵到保长家的时间稍微晚了一点。远远的,大贵看见春喜站在门口张望,看到他又闪进了大门。
大贵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心跳加速,春喜一定是等急了,他自己也迫不及待了。
崇文紧跑几步追上,跟大贵说狼的事,大贵什么也没听见,只顾想自己甜蜜的心事。
一进门大贵就低着头急急地走进木工房,他知道院子里到处都是那双眼睛,没有那双眼睛,他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全身没劲。
春喜果然很快站在了木工房门口,她甜甜地喊:“贵哥,你帮我看看箱子的锁怎么打不开了。”
大贵赶忙放下手头的刨子跟了过去。他痴痴地望着春喜乌黑发亮的长辫子随着水蛇腰左右摆动,心里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突然一声怒吼传了过来:“干个活这么墨迹?!跑得连人都不见了?!来的这么晚,还不赶快干活!你们这些河南蛋穷要饭的可真会偷奸耍滑!再这样就滚蛋!真是操蛋的河南蛋!”
春喜和大贵心里一惊,是春喜的大哥春辉!
惊雷一样的叫骂声一下子把大贵惊醒了,他满脸羞愧、委屈和愤怒,转身回了木工房,拿起刨子拼命刨木板。
师傅小声说:“可千万别得罪了东家,以后他家姑娘再叫你帮忙你让她哥和她爹来找你。”
大贵脸上一阵白一阵青,脑袋里轰轰地似有闷雷在炸响,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感觉世界在这一瞬间突然坍塌了。
整整一天,他不说话,不吃饭,一直锯木板、刨木板,除了上厕所,一整天都没走出那间木工房。
他的心被捅了个大口子,一直滴血,他再也不敢看春喜一眼,只是埋头苦干,早点干完活好离开这里。
师徒三人沉默着,只管低着头干活,心里都很不好受。他们心里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家。
傍晚,走出保长家穿过村子巷道的时候,一群小孩子朝他们扔土坷垃、小石子,一边扔一边大声喊“河南蛋,穷要饭!河南蛋,穷要饭!”旁边的大人哄哄地笑,鄙夷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什么怪物。
师傅领着崇文和大贵低着头像过街老鼠一样匆匆穿过巷道往家里赶,那些村民没有放狗咬他们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本地人的生活是比他们体面很多,房子不一定是高屋大瓦,但家家院落干净整齐,小院里还有果树和花草,养着鸡鸭鹅,至少看起来很温馨。
这些从河南逃难过来住在窑洞里的难民可不就是穷要饭的么,他们吃本地人不吃的野菜、野花和红薯藤、南瓜叶子;他们给本地人扛长工打短工;他们捡本地人收割过的掉在地里零零星星的麦穗、黄豆、玉米、小红薯、小胡萝卜,他们还挖老鼠洞找老鼠藏起来过冬的那一捧半捧粮食……
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尊严呢,跟野狗有啥不一样。
从此,崇文和大贵师徒三人在村子里经过的时候头更低脚步更匆忙。
第二年春天,小麦正拨节往上窜的时候,黄河水又漫上了堤岸,一直流到崖下,把小麦淹了半尺多。
河水退后,被泡了好几天的麦苗开始从根上烂,只剩下两三成勉强能结穗。
至此,他们才明白为什么本地百姓不来平坦肥沃的黄河滩耕种,为什么本地人如此轻视甚至耻笑他们的辛勤劳动。
在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如果没有老师傅带路,是要付出代价的。
崇文他们在谢伯伯的指导下,在田间的老柳树的树杈上找合适的位置搭上木板,就像一张床,木板上放点干粮和水,既可以午休,又可以防偷庄稼的贼,最主要是在河水再泛滥的时候逃生。
大家纷纷效仿。搭好的树床颇有几分诗情画意,给这艰苦的日子增添了不少乐趣,崇文和大贵他们非常喜欢,“原始人的生活也挺幸福,哈哈。”
小孩子更是敏捷地爬上爬下把树床当作玩具玩,格格地笑着,比赛看谁爬得快,清脆的笑声洒满田野。看着快乐的孩子们,大人们暂时忘记了生活的愁闷。
这群坚忍的灾民是这么容易被满足,他们在苦涩的日子里仍然能咂摸出生活的甜味儿,享受着大自然赐予他们的财富。
小小的快乐不能掩盖他们的尴尬处境,一河滩的新难题摆在这群逃难者面前。
当黄河滩的春小麦几乎绝收的时候,崖上却获得大丰收。
赵管家在崖坡上碰到出来找活的崇文,让他带上十几个弟兄来帮忙收割小麦。崇文开心得马上回崖下找人。
那片麦田在崖上往西五六里远的地方,麦田里有草棚供短工们晚上歇息。
崇文和大贵他们十几个人用了十多天才把那片小麦割完,同时他们发现再往西居然是无人耕种的荒地,有个杂草丛生的破败小村根本没人住,和他们河南老家的无人村一样。
村子里房子的门窗和房顶不知被谁拆走了,只残存着半截被雨水冲刷得瘫了一地的土墙。
他心里有了主意。
晚上回到崖下,崇文叫上大贵一起去找从私塾教书回来的谢伯伯,商讨崖上荒地的事。谢伯伯又叫来几个老友共同商议。
大家一致同意——买点地,在这里扎下根。
几十年了,仗总打个没完,河南省内广袤的黄泛区早已是无人区,连鸟窝都没几个,不适合居住了。而脚下这片土地,只要摸清了气候的规律和黄河的脾气,就是富庶的宝地。
去保长家领玉米和黄豆种子的时候,谢伯伯李叔叔随崇文一起去见了赵管家。
赵管家的答复让他们又惊又喜:“我去和保长说说,估计问题不大。”
很快他们就被请到保长家。
保长和蔼可亲的样子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胖胖的圆脸闪着油光,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很有派头的将军肚挺得高高的,官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