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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低谷

女儿死的这么不光彩,长发两口子的哭声不敢放出来。

这突然的变故把四个妹妹弟弟吓傻了,他们瞪大着眼睛躲在一边一声不吭,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但他们很清楚,大姐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帮家里挣工分,不会喝斥着教训他们,也不会再帮他们洗衣服做饭纳鞋……从此再也没有大姐的照顾和疼爱了。

一家人的痛苦只能关在家里。大凤妈难受得用头撞墙,她撕自己的头发,扇自己耳光,她想拿根绳子吊死算了!

按照老规矩,年轻人死后不能进村。崇文和满仓、小军一起,没有声张,买了一口薄棺材,悄悄把人埋了。长发自己去给孩子送葬。

那个小小的新坟没有花圈,只有长发挂的一个招魂幡。

回到家,他关上大门,夫妻两个躺在炕上好几天,一口饭也不吃,像活死人。对孩子深深的愧疚和无限的悔恨像两把利刃,不断地在他们的皮肉上、心脏上割着、划着。睁眼闭眼都是可怜的孩子在地里狂奔、在井底挣扎的样子,耳边总响着孩子的悲惨而绝望的呼声:“妈——妈——”

懂事的二女儿小凤一下子长大了,她自觉地接过大姐的担子,承担起了做饭和照顾家人的责任。并且决定不再去读书了,她得帮父母分担家里的负担。

崇文心里非常难过,也极度愧疚,这事好像是重重的巴掌扇在他脸上。感觉不光彩的应该是他,他没有能力解决乡亲们的温饱问题,逼得饿肚子的乡亲为了几个红薯去送命!他这个队长太无能!窝囊!

崇文狠狠地骂自己,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他觉得没脸见乡亲们。

善良的乡亲们没有一个人指责他,他们只是一味地自我反省。可这不是他们的错啊!

崇文不得不加紧思考温饱和出路的问题,和当年谢伯伯为乡亲们寻找出路时一样纠结。

问题非常清晰地摆在面前,割资本主义尾巴,只能种地,而且只能种上头指定的作物。

牢笼。

崇文有一种将窒息的困顿感。

想要冲出去,只能在副业上下功夫。可是饲养家畜需要粮食,人都吃不饱,怎么养?对,选能用野草和野菜养活的牲畜,把鸡放到地里养,鸭子放到水库养。还有比这两种家禽更省心的吗。

可是,养了之后呢?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想办法卖掉。可这是违法的事,被抓住会被没收,罚款,甚至坐牢。

赚钱的门路、发展的门路全部被堵死。

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等死么?难道还要看着惨剧再次发生么?不能。

埋了大凤的第二天早上的社员例会上,社员们不再像平时那样闹哄哄地说闲话,这件事让每个人心里都很不好受。

崇文默默地看着大家,终于还是开不了口,最后简单地安排了当天的农活,留下了几个得力的村民骨干。

大凤的事也让满仓心里很不难过,兄弟家花一样的女儿,饿得去偷东西,还死得身败名裂,被外村人看尽了笑话,这叫什么事啊?

他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看崇文这么自责,他还是忍不住要说:“队长,这穷日子咋过啊,唉!

“咱们村情况虽然比周围村子好点,可也还是穷,特别是家里人多劳动力少的,长发家七口人只有三个劳动力,唉!有病人的两家日子更是难过。”正娃也开了口。

狗蛋家的贫困是村里出了名的。狗蛋爹瘫痪了好几年了,狗蛋娘年纪大了,腰弯得特别厉害,走路像是近视眼弯着腰在地上找东西,脸只能朝着地面,生活勉强能自理。

两个儿子智力低下,女儿桂花长的倒不丑,智商比较正常,可是那双眼睛像生了锈一样不大会转动,还不如牛眼水灵,走路说话都比别人慢几拍。才十三岁,还不到嫁人的年龄。

这一家七口只能算三个劳动力——两个傻儿子算一个劳动力的工分,女儿在家照顾爹娘和做针线活,有空就去地里挖些野菜回来,鸡鸭和全家人都吃——鸡鸭生吃,人吃煮熟了加盐的。

可就是盐他家也常常买不起,连着几天没有吃盐之后,就到邻居家里借一勺。

说是借,可谁家会让他们还那几勺盐呢。就这样东家要一勺西家要一勺,日子对付着过。

听满仓说完桂花家的情况,崇文心里的难过又加重了一层。

“我大娘(大伯的妻子)也病了大半年了,糖尿病,整个人肿得像发面馍一样,腿上一掐一个坑。”正娃低着头说,“家里吃的是喂猪的玉米皮。七岁的小堂弟有一次去生产队偷马饲料还差点挨打……”

崇文低下头盯着地面发呆,他没有勇气看这些弟兄。不到二十户的小村,像这样的赤贫户有好几家了,太平年月,他们却过着严重天灾时期的苦日子,能坚持多长时间呢?

沉默了一会儿,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大家的日子过成这样,我这个队长有最大责任。”他声音不大,但是极有诚意,“大家商量一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没有。除了犯法的事,还能有啥办法能解决这些问题的。”有人灰心地低声嘟哝了一句,听得人心里冰凉。

小村好像走进了一个看不到天的幽深低谷。像溺了水,每个人都伸着手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可是谁也抓不到。

怕饿怕穷的心病从逃难时候就落下了,村子现在这情况,崇文忍不住想去冒险。

话几次想冲出口,他最终还是管住了自己,他紧闭嘴唇,紧咬牙关把话留在了舌尖上。没有布好局,这话还是先不说的好。

“我们只有冲破束缚,眼下的困难才能得到解决。我有个冒险的计划,大家愿意试试吗?”崇文扫视了一遍眼前的几张脸。

“只要能解决问题,冒点险算啥,我没问题。”满仓首先表态。其余几个也都态度坚决地纷纷表了态。

“那好,时机一成熟,我就通知大家。”崇文心里有了底。

冒险的事,不能提前走露半点风声。崇文把剩下的话又咽回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