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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风眼(1)

1981年3月,国家的人口政策有了重大变化,成立了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提出一家只生一个好。

支书正娃和妇女主任——正娃小婶傻眼了,这事可是天大麻烦啊!

好像一场暴风要刮来,而他们,正在这风眼。

谁愿意只生一个孩子呢?怎么也得两个呀!如果第一个孩子是女孩,怎么能拦得住人家不生第二胎第三胎呢?家里没有劳动力,这地里活咋干呢?

这样的政策怎么推行呢?没想到这官当得这么痛苦!

果然,这个政策在大会上一宣布现场就炸了锅,粗鲁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人群越骂越兴奋,叫嚷着,哄笑着,闹哄哄的一片混乱。

笑够了,闹够了竟自动散了场,没人把这个政策当回事:“这真是开玩笑,咋可能嘛,这叫啥政策!要结扎领导们去结吧!哈哈!”

这下可愁坏了妇女主任,正娃表现出少有的大度:“去找村长嘛,天塌下来有村长顶着,咱愁个啥!村长能力强,能服众!”

小婶只好去求崇文。崇文也很为难,这个政策的出发点和目的他前几天在会上也跟大伙儿解释过了,

“孩子多给家庭造成沉重的养育负担;人口越来越多,村里已经没有土地可以分了;以后的就业压力更大,城里有文化的年轻人都上山下乡——打发到农村来找活路了,咱农村没文化的娃将来去哪里找活路?

独生子家庭的老人将来由政府给养老,这是写进法律里的。”

方方面面的影响崇文都细细说了,说得口干舌燥,把自己都给感动了,为国为民为自己,都应该响应独生子女政策!他认为社员们应该能理解并接受。

是的,大家能理解,但是不接受。

“你嘴再能,说破了天我们也不去做手术,我们不能做绝户头!”

“只生一个好,我们支持你们这些干部只生一个,我家得生两个,要是没有男孩就生到男孩为止!”

“生一个孩子,这孩子要是生病咋办?要是出了啥事咋办?到头来一个也没有了。”

这些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崇文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像一个热气球,正在半空中热乎乎地飘着,忽然被撕了个大洞还熄了火。村民们说的也很有道理。

谁觉得独生子女好谁去结扎嘛。社员们嘻嘻哈哈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

生了女儿就是赔钱货,不能当劳力用,长大了还嫁到别人家去了,生个儿子才有实际的用处,不生两个儿子出来,谁会善罢甘休。

村民们劝队长趁早不要操这份儿心了,“等我家生够了我们自己会计划!”

乡亲们的嘲笑让崇文压力倍增。开过那么多次会,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失败过。

会后,村里有了三个或者更多孩子的七八个家庭主动找崇文,同意结扎。

还有两户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家庭也主动结扎了,尽管是双女户,可是家穷,为了政府补贴的七十分块钱,为了少两个孩子日子不那么艰难,心里很难过,犹豫再三还是愿意做绝育手术。

这让崇文很受鼓舞。他认为工作会好做一点了,可是,他没想到其余群众决心这么坚定,磐石一样无法动摇。

剩下的那十来家的工作简直没法做。他只要一进人家家门,还没张口就被推出来,“队长,咱关系这么好,你别叫我撕破脸啦!”这是态度好的。

那些不客气的,根本就不让他进门,甚至有村民扬言:“谁敢逼我媳妇结扎,咱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中国两千多年的传统文化,都是祈愿家族兴旺,“多子多福”,谁愿意自己的家族忽然缩小甚至“绝户”呢。

崇文发起了愁。之前也有过不太好执行的政策,但想想办法总能搞定,可是这个政策的执行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不说别人,他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他也不希望只生一个,他也不希望周家在某一年绝了户。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咋就这么难呢!崇文仰起头看着天,老天爷也不给他个法儿,唉,多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难道现在就走不下去了吗?

日子又灰暗起来,崇文头顶的乌云压到了他心里。硬来吧,不人性;不硬来吧,等于和政府对抗。这个死结似乎打不开了。

他走路,吃饭,干活都心不在蔫,失眠的毛病又犯了。日子过得寡淡无味。

他耷拉着脑袋去和儿子商量:“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该知足了。”

“爸,你就别来做我们的工作了,我们还想再要个女儿,你要大义灭亲的话,咱只能分家单过了。”

他本想让儿子做媳妇的工作,谁知道这小两口早就商量好了,非得要第三胎!媳妇一直躲着他这个公公。

崇文理亏,头抬不起来,腰也挺不起来了。他背着两只手,走路老盯着脚底下。他的智慧似乎枯竭了。

分家,这怎么可能呢,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就指望这个儿子给养老送终呢。

养儿防老,这是老祖先留下的亘古不变的道理,除了自己的孩子,父母还能指望别人给养老吗?

崇文的心动摇了。

连他这个最有智慧的队长也想象不出,将来老人远比年轻人多的时候,政府咋给养老。

当独生子女的父母们年老到生活半自理或者不能自理的时候,当全国都是这样的老人的时候——这一天并不遥远,假如政策能执行下去,几十年后就到了——谁给做饭端茶倒水洗衣服?

崇文又陷入了迷茫,他的心被什么在噬咬着,他的良心被严厉地拷问着。

他彻底泄了气。

他找到了妇女主任,“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大不了,我这个村长不当了。”

说完就垂头丧气地走了,像打了败仗的战士。这无奈和绝望在文革期间也有过。

妇女主任去找了正娃,“队长说他不干了。”她眼睛里射出一束光,期待,决心,勇气,还有兴奋,嘴角挂着的微笑。她的眼睛鼓励着正娃。

正娃看懂了这眼神和微笑,这不正是他拿下权力的好时机吗?他狠狠地一摔手里的烟头,瞪起了他的三角眼:“咱们大干一场!我就不信执行不下去!得来硬的!

外村都是找几个小伙子帮忙把要结扎的妇女捆到医院去,咱为啥不能这么干!先去满仓家,他儿媳妇已经生了一个了,把那娘们儿先捆去结扎!”

“好,满仓一家肯定不敢反抗,咱先杀一个儆百个!”两个人的思想立刻碰出了火花。“心软没屁用!”正娃下定了决心。